客栈中,当归刚起床,听见东城墙方向传来爆炸声。因相距遥远,声音不算大,他没放在心上,洗漱完毕,到前堂吃早餐。

过了一会儿,夏无盐现身,在当归对面坐下。两人一面吃一面闲扯,好几天战局平稳乏味,他们有些丧失了兴趣,讨论是不是要离去。

正说着,孙参仁带几名亲兵从大街上策马狂奔而过,不顾行人和障碍,尽显惶急之情。

“他要出城?”夏无盐奇怪道,“看样子城墙上出了变故,我们去看看。”

两人起身,赶去望海阁。在半路上,一阵爆炸声传来,比客栈中所闻清晰得多,响亮得多。

夏无盐精神一振:“一定是楚江人亮出了厉害招数,今天有热闹可瞧,哈哈。”

登上望海阁五楼的露台,用千里眼眺望,但见城墙上浓烟四起,晋阳国士兵龟缩在雉堞后,毫无抵抗之力。虎贲军带来的十二门大炮全部被毁,没有武器能威胁到海面上的舰船。

一颗颗炮弹击中城墙,或落在城内,火光迸现,声震四周。

“这是什么武器,将炸药射如此之远?”当归纳闷不解。抛石机的射程最多四百米,而且体积巨大,在船上无法安装。

“是内部填装火药的炮弹!”夏无盐陡然从椅子上跳起来,满是兴奋和激动,“这就是楚江国的秘密武器,杀手锏。怪不得先前按兵不动,是想骗来孙参仁一锅烩。虎贲军完了,登海城完了。真是一场经典的战役,有了新式火炮,从今而后战争要改写了。”

当归万分惊讶,旋即想到其中的不妙处:“若城墙倒塌,海水岂不是全灌进来?”

“对啊,楚江国大手笔,令人佩服。以前我小看了林放,没想到他有这等战略头脑。敌后奇袭,海上登陆,水淹登海城和虎贲军团,然后南北合围,一个月之内,晋阳国的四分之一领土就要易手。厉害,太厉害了。以往大家都认为晋阳国的战力比楚江国高许多,这一战,轻易扭转了实力对比。”

夏无盐对军事很在行,分析战局,头头是道。

当归没什么心思听,起立说道:“我去城墙那边。”

夏无盐的兴奋之色褪去,皱起了眉头:“你想阻止楚江舰队的进攻?”

“看看再说。”当归不置可否。

“你最好想清楚,一旦出手干涉意味着什么,”夏无盐面色阴沉,隐约带着怒气,“再说,你管得了一次管得了两次吗?难不成你以后要天天跟着军队打仗?”

当归原本犹豫,并没有确定要插手,夏无盐这样一说,反而使他明晰了心底的意念。“以后怎样我管不了那么多,但在眼前,我不能看着几十万人死。”

他说罢,腾身飞向东城墙。

夏无盐气得将手中的千里眼狠狠摔在地上,骂道:“傻鸟,去死吧!”然后又一脚踢翻当归坐的椅子,咬牙切齿:“给过你机会了,休怪我心狠手辣。”

当归赶抵城墙时,恰逢新一轮炮击。

新式火炮的技术尚有缺陷,射程和准确度比实心铁球弹低劣,每次射击仅十几枚炮弹命中城墙。饶是如此,威力也不容小觑,爆炸的气浪波及到几十米外,当归差点儿失去平衡,从空中掉下。

他迅速转向,直上高空,远远躲避开。

等爆炸平息后,当归没上城墙,直接低飞到外面,观察受损的程度。墙体布满了坑洞,最深者达六七米,城墙的三分之一厚度。继续轰炸下去,肯定难逃厄运。

当归重新升上高空,俯视登海城,那密密麻麻的房舍,蛛网般的道路,蚂蚁一样的人群。他坚定了决心,无论如何要保住这一切。

亦贝蓝在下方望见当归飞翔的身影,生出了一线希望,高声喊叫:“仙长,求你拯救城中的千万百姓……”

当归掉头,朝楚江国舰队疾飞。一千米的距离转瞬即至,他降落在“蓝脚鲣”号的甲板上。

船上的人早就瞧见有一个人在城墙处飞行,然后向己方靠近。他们知晓是修道者,因此没放箭阻拦。当归落下后,十几名士兵跑上来围住,一人问道:“阁下是谁,有何贵干?我们正在交战中,恕不能接待。”

这几天观战,当归听夏无盐介绍过战舰的构造,以及海上作战的种种常识。在舰身前三分之一处,有一座平台,五米多高,上面站着七八个身着盔甲的将领。那是指挥台,船长的所在,如果是旗舰,就是整支舰队的中枢。

当归纵身一跃,上了指挥台。一群人近在咫尺,面对面。当中者五十岁左右,国字脸,威严霸气,当为南海舰队的总指挥定海侯林放。另有一个人面熟,在江宁府打过交道,是林明君。他随父亲参加了此次战役。

“何当归,你来这里做什么?”林明君抢先发问,语气不善。

江宁坝之事轰传天下,“何当归”三字大名鼎鼎,妇孺皆知。林明君算半个在场者,目睹了前半段,后来逃走没亲眼见到魔龙。他生性好卖弄,回家后大吹特吹,将传闻添油加醋,声称乃自己亲历。因此,林家的亲朋好友对此更印象深刻。

听说站在面前的少年是大战魔龙的“圣者”,将军们皆生好奇,不住地打量。

当归抱拳道:“林侯爷,贵方的火炮威力太强,如果轰倒了城墙,数十万登海居民将丧生。可否停止使用,另换战术?”

此言大出意料,众人愣住。随即林明君怒喝:“何当归,你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林放甚是沉着,面不改色,淡然中蕴藏着上位者特有的威压:“不得参与世俗政权的争斗,是修道界公约。何仙长意欲违背吗?”

当归不客气答道:“没错,修道者要遵守规矩,但我也有我的规矩。我的规矩是,绝不能让几十万无辜者平白送命!”

“何仙长仁心厚德,在下钦服。然而坏了规矩,死的将不止几十万,可能是几百万几千万。昔日订立公约的因由,阁下身为修道者理当比我等更熟悉。望深思慎行。”

林放所言未尝没有道理,若每一个修道者都以自认为正确的理由干涉战争,一千多年前的惨剧势必重演。当归的心中闪过一丝阴影和犹疑,自己这么做当真是对的?或许将贻害无穷。

可转而又想,眼下的几十万性命救不了,还谈什么将来。望海阁的老板伙计,客栈中的南北旅客,全是活生生的人。

“不必多言,我意已决。请侯爷下令——”

说话的工夫,林明君动起歪脑筋。在指挥台楼梯口站着两名亲兵,林明君使个眼色,示意他们攻击何当归。

军队中令行禁止,即使修道者强大到难以战胜,也不可畏惧退缩。那两人从后方猛扑上来,一个挥拳击打当归的后脑,一人扫踢当归的腰部。

当归觉察出气流的微小变化,快速侧跃,闪开了偷袭。

林明君争取的就是这一刹那的空当,他拉起父亲的胳膊,冲向楼梯。另几名军官配合娴熟,拔武器挡住当归追击的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