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小姐因个人情事受挫远离故土,不再同东方修道界打交道。只是,霍顿的情况有所差别。一方面,帮助圣者是门派的祖训,秋小姐不忘本,愿意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伸出援手。另一方面,圣者肯定会找上葛抱朴藏宝地,与秋小姐的门派产生瓜葛,那里,有她至为牵挂的人。

终究避不开俗事的侵扰,秋小姐自嘲地想。当务之急,是探明霍顿的虚实,他到底是不是圣者。

这时,当归的演奏抵近**,尽显恢弘浩**的气象,无穷宇宙和人的道心融合为一体。东西方化有异有同,星罗国信奉的“盖亚”无非是将东方修道者追寻的“天道”人格化,实质上都指向人类所生存的这个宇宙的终极本源。格里高利和肯特修行到了极高的境界,对当归表达的寓意深具会心,追随着空灵的音乐精骛八极、心游万仞。

蓦地,秋小姐以东方语曼声吟唱:“素月分辉,明河共影,万象为宾客,表里俱澄澈。”

此乃神族创作的一首诗词,《平湖秋月》便是受词意启发而再创作的乐曲。秋小姐所唱为词中片段,“万象为宾客,表里俱澄澈”形容道心通彻的体验,既天人合一又物是物我是我一切俱分明。

当归在地球上读过这首词,意外听秋小姐唱出,登时心神微乱。秋小姐的吟唱中气十足,声游夜空,明显属修道之人。这倒罢了,重点在于,她从哪里得到词?“明河”即地球夜空中的星河,中州人看不见,既然秋小姐选择这一句,理当明白其含义。

莫非,秋小姐明了《平湖秋月》的来历,因此故意唱一首词来试探?

当归心念急转,手上打滑,连续两个音失却水准。音调勉强准确,然而干巴巴缺少韵味,毫无灵性。

幸好曲子将近尾声,当归凝聚精神,复归平和,敲完剩下的小节。

肯特和格里高利暂时未从音乐的氛围脱离,坐在椅子上回味。楚楚的音乐修养粗浅,十成中只听懂一成,她的想法很简单:当归这敲盘子奏乐的手法挺唬人,如果给大众表演能骗不少钱,可惜自己学不会。

当归走向秋小姐,交还银簪。他欲待询问,却拿不准该如何开口,是旁敲侧击,还是开门见山,况且还有格里高利和肯特在一旁,难以尽言。最终当归一个字没说,只默默地送上簪子。

秋小姐嫣然一笑,没将发髻还原,草草挽了两个卷,以银簪别住,随意中显得俏皮。

在当归见过的美女中,此女容貌未必第一,但绝对是最有女人味的,一举一动风情万种。

这会儿秋小姐心情愉快,当归最后有两个音发挥失常,她听出来了。这意味着,霍顿理解东方语,是东方修道者的可能性大增。其次,霍顿须知晓乐曲和诗词的真实底细,才会慌神。

霍顿十有八九是圣者,即便不是,至少与神族关系密切。

“霍顿先生,你的演奏精彩极了。方才约瑟夫推荐的时候我还不怎么信呢,哎,是我太浅薄,坐井观天。”秋小姐不吝赞美,使劲吹捧当归。

肯特余兴未消,紧跟着附和:“确实令人大开眼界。之前我在街道上听,隔得太远,只领会到乐曲的精妙,对演奏技法模糊不清。现在面对面听完一曲,才感受到技法和乐曲的完美契合,只有霍顿先生才能将此曲表现得淋漓尽致。”

“霍顿先生的水平很高,在皇家乐团或王都大剧院亦有资格谋一席位,”格里高利夸了一句,接着话锋一转,“然而,谈不上尽善尽美,表现力同大师级有差距,没有自己的特色。再者,倒数第二小节好像失误了。”

霍顿是政敌兼情敌肯特带来的,格里高利当然要挑毛病。他非无中生有,指出的两点恰为当归的缺陷。音乐需要天分,须得有极至的乐感,才能超越机械性技巧,领悟和表现出乐曲中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深层次。另外,专业音乐家因自身秉性和多年苦练,常创造出独有的特殊风格,同一首曲子不同的大师演奏有不同的味道。

以上两样当归皆不具备,他在音乐方面有那么点儿才华,但不能和真正的天才比。不说别人,若秋小姐用扬琴演奏《平湖秋月》,肯定更胜一筹。

当归有自知之明,对格里高利的指责谦逊一笑:“大主祭所言甚是,在下天资有限,且没受过专业训练,微末之技让各位方家见笑了。”

楚楚却不乐意听,她脸皮很厚,自己被批评无所谓,贬低当归则不行。

“格里高利大主祭讲得头头是道,想必音乐造诣非同凡俗,不如也请演奏一遍这曲子,让霍顿明白大师是怎样做的,自己错在哪里。”

格里高利语塞。

你行你上啊,其实是耍无赖的争辩手段,十分无聊。可是以格里高利的身份,恰恰拿这种不讲理的言辞没辙。

如果在平时,格里高利的身边簇拥着大批随从,遇上冒犯,自有人挺身而出或痛斥或争论,见招拆招。此时格里高利孤身一人,堂堂大主祭,总不能和低贱的流浪艺人吵架,仗地位强行压制更不成体统。

肯特见格里高利陷入窘境,肚子里偷笑,故意面露嘲讽,不置一词。

秋小姐赶忙打圆场:“大家请坐,今夜良朋知己荟萃,正好畅叙音乐,我还有许多地方要请教霍顿先生。安妮,去沏茶。”

众人围石桌坐下,侍女收拾茶具,端着托盘走出水榭。与此同时,花园的门口进来两个人,一个是仆人,一个是格里高利的贴身保镖班森。

格里高利常来庄园拜访,仆人们连带着熟悉班森,知道他是大主祭的亲信。片刻前班森叫门,说教会传来急讯,必须立即面见格里高利,于是仆人带领至后花园。

“大主祭,我有要事禀报。”班森站在池塘边说。

格里高利起身,穿过石桥,到班森的面前。后者言道:“赫尔曼记官送来一封信,让我尽快呈交。”

说着,班森的右手伸入口袋,似乎要取信件。然而,掏出来的不是信,是一把乌黑铮亮的匕首。

班森挥利刃,闪电般扎向格里高利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