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 一梦四百年（二）

“青松不肯松口，我无奈离开峨嵋山。过了几年，九曲河发生大决口，数百万人丧生，上千万人流离失所。那是有史以来第二大水灾，上多有记载，你们大概读到过。我与伽罗摩诃参与救灾，巧遇青松真人。我很愤怒，拉着他来到灾民聚集之处。面对惨状，青松无言以对。过了两个月，他找到我，说已经做好了平息水患的准备。”

“然后你们就抵达此地？”

“是的。在葫芦山中有一个神族基地，青松带领我和伽罗摩诃从山脚下的密道进入，至祭坛大厅。他开启一扇刻有棋盘的金属门，独自进入，让我们在外面等候。许久，青松不出来。我第一次见识神族的基地，实在是好奇，耐不住性子跳进大厅中央的水池，玩耍加探寻。在池子底有一个喷泉入水口，盖子能揭开，我与伽罗摩诃钻进去，一直游到玻璃花园。然后，在藏室中，见到了记载有‘八地狱火’的秘籍。唉，一切都是天意。本来青松不带我同行，我苦苦哀求，称多年的心愿必须亲身参与，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他才勉强答应。谁知是自作孽不可活。”

桑素纹古井不波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苦楚和悔恨。

当归不禁恻然，为之惋惜。楚楚的思路却跑偏了，寻思道，青松真人一定很喜欢兰彩裳，才会违背初衷，果然是三角恋。

“不多久，青松真人找来了，十分不悦。我们自知理亏，赶忙道歉。青松没多计较，反而领着参观了整座玻璃建筑物。他介绍说，‘地狱火’是神族制造的超高温武器，从玻璃竖井发射，控制台在上面大厅的房间，不在玻璃建筑内。”

当归说道：“你没见到发射的情景，也不知晓‘地狱火’的模样。”

桑素纹点头：“从神族基地出来，我们飞往三岔口，琉璃山不见踪影，九曲河分作三道。青松真人要我俩立誓，永不得对任何人提起此事，包括他本人在内。我完成大愿，满心欢喜，当即应承。虽然有许多疑问，如青松为什么知晓神族的基地，能操纵‘地狱火’等等，都憋住不再询问。”

“你们将八地狱火的秘籍偷出来了？”

“没拿原本。伽罗摩诃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翻阅一遍后即记住。他开始修习，不知是练功出错，还是道法本身有缺陷，练到后来出了问题。伽罗摩诃体内的五行能量失衡，必须吸取其他修道者的真气冲抵，否则将经脉爆裂而亡。于是，他四处捕捉修道者。”

原来是这样，伽罗摩诃并非丧失理性，无目的杀戮。当归暗想，他走火入魔的原因与萧柝一样，系五行能量失衡。

“被吸干真气的修道者都活不了，伽罗摩诃将之毁尸灭迹。由于失踪的人太多，引起修道界注意，追查到我们。后果不消说，所有门派抓捕围攻。我知道错的是我们，但没办法，只能对抗。回想起我指责青松真人自私自利不救灾民，真是大言不惭啊。我的行为更恶劣无数倍。然而我不回头，在我的心中，伽罗摩诃是最重要的，即使要毁灭全世界也在所不惜。”

当归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嘲讽：“受害人的夫妻之爱、父子之情，未必不如你们深厚。”

楚楚担心桑素纹生气，悄悄在桌子下扯他的衣襟。

桑素纹意态平和，喟然叹曰：“你说的对，我是自私狠毒的女人。人要认识自己很难，在此之前我深受父亲熏陶，虽为女儿身亦以天下为己任，事到临头才发现，自欺欺人罢了。”

她坦直承认，当归倒不好再指责。

“青松真人抵不过修道界的压力，对我与伽罗摩诃出手。我自学修炼道法，从未拜过师门，与其他修道者格格不入。老实讲，我心里有点儿瞧不起他们。但与青松真人一战，才知天外有天。唉，我们两人合力也不是对手，被逼入天池，随即昏迷。醒来后，在祭坛大厅内。青松真人说，朋友一场不忍下杀手，只要我们答应自我囚禁，永不见天日，便可放过。我当即拒绝，若伽罗摩诃不能按时用其他修道者的真气中和过剩的能量，活不了几天。青松说有一种药，可维持伽罗摩诃的生命。”

“那他为什么不早拿出来？你们就不必杀人。”当归诧异问。

桑素纹苦笑：“那药不使人死，也不能令人活，乃是把人变成‘活死人’。”

“活死人？”

当归和楚楚望向伽罗摩诃，若有所悟，他这个形象不就是“活死人”吗？

“伽罗摩诃服下药物后，身体僵硬，对外界全无感知和反应，但体温比尸体稍高，证明存留有生命的气息。青松真人说这叫做‘深度休眠’，可令人永远保持休眠前的状态。他又说，在遍布中州大陆的神族遗迹中，或许有治疗‘八地狱火’后遗症的药物，会留意寻找，我则必须留在此处，不得外出。从此我生活在不见天日的地下，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直到九十二年过去。”

“九十二年？你一个人？”楚楚咋舌不已。独自一人生活在水底下将近百年，想都不敢想，那是怎样一种孤独。换成其他人，大概早就发疯了。爱，真有这么大的力量吗？

桑素纹的脸色保持着平静，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在地下基地，我靠苗圃花盆中的水为生，刚才你们见过。那水有神奇的功效，喝下后不再饥饿，而且身体逐渐变化，脱胎换骨。我原本是水土双属性体质，不知怎么，十几年后变成了全属性体质，能利用其他属性的能量。我功力大进，自思可与修道史上的强者一较长短，不在青松真人之下——”

说到此处，桑素纹露出自嘲的神情，轻轻摇摇头：“那时候我还未领教到青松的真正本领，坐井观天。”

当归想起，方才她说青松真人不可战胜，可能是天神，还说他们交过两次手。难道后来又打了一次？

桑素纹接着讲述：“很讽刺，一个人在地底下，道法再深湛有何用。遗迹中有许多钟表，无休止地转动，每过二十四小时，我画一个记号，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到老死。然而，变化来了，某天我睡醒，见到床头放着一封信，是青松真人的笔迹。”

楚楚完全被故事吸引住了，迫不及待地追问：“他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