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雪夜乱（五）

陆离从未见过如谷毅这种厚颜无耻之人。

他舍命相救，换来的却是背叛和出卖，简直岂有此理。

但后悔也没用。谷毅已经跑了。东面山坡几乎成了尸人的养殖场，西面山坡却是风平浪静，看来并无危险。谷毅脱线无碍，自己却要深陷重围了。

陆离退后两步，有些茫然地抬头，只看到近百尸人气势汹汹，自上而下，狼奔豕突。

没有了青鸾爪，以他的轻功，想要爬上西坡是不可能的。他面露惊惶，四下张望，想要寻找藏身之处。但白雪茫茫，山谷狭窄，左右皆无出路，又能往何处逃跑呢？

陆离转身狂奔，唯有尽量远离。他俯身钻入刚才那块岩石之下，被什么东西绊住，扑倒下去。

他低下头，看到雪地中，露出一块黑色的尖角。他一怔，费力将藏在下面的东西搬了出来，不由一愣。

那竟然……是一张弩。

将赃物拂净，见弩身浑然漆黑到了极致，反而润然若亮，不知道是何材质所制。它比普通的弩更大、更重，箭槽中载着一枚粗大的弩箭，自箭头到剑身皆由精铁所制。弓弦绷紧，呈十字之形，杀机肃然。

陆离本身手无寸铁，看到弩和箭，心里头忽然有了一点缈缈的希望。不及细想缘由，他将劲弩在石块上架好，身子自然而然俯下，看准了冲在最前面的尸人。

手指扣下机括。

耳边忽然一声炸响，就像是什么爆裂开来，弩箭脱离了重弩，冲向尸人。

弩箭射出的瞬间，一股极大的力量自弩身传了过来，震得陆离浑身发麻，向后跌倒，右边身子蓦地腾起一道炽热之气，有那么一个瞬间竟像是被放入火中炙烤。

那感觉稍纵即逝，劲弩也脱手落地。他坐起，只见那支弩箭似乎破开了空气，有若龙吟一般飞行，所经之处，带起尘雪，卷起小小的旋风。

弩箭扎入当先尸人的额头，不仅硬生生阻住它前冲之势，更是带着它的身体回飞。那弩箭势头不减，又依次顺序扎进后面三只尸人的脑袋，将它们串成一串，方才力竭落地。

陆离心中又惊又喜，心里头已经隐隐能够想到，这埋在雪地中的武器，恐怕就是听风阁中威力至强的“破心弩”了。

破心弩是由君痕月和赵辰良共同改造的武器，威力极强，据说杀伤射程最远甚至可达一里。优秀的弩手藏身黑暗，甚至不必现身，便可数百步外取敌性命，令人闻风丧胆，杀人诛心，所以称之为“破心弩”。

一里开外都有杀伤力，更何况在稍近的距离直面不知死活奋力前冲的尸人呢？

但是，破心弩威力极大，便意味极难操控。不仅仅是相隔太远影响准星，更是在于发射弩箭之后带来的反馈之力太过强盛，甚至可能反噬自身。所以即便是御器殿的正式门人，也只有极少数能够被选中，操练“破心弩”的用法。

陆离自然不知道自己无意之中做成了连许多正式门人都做不了的事情。他只是感到振奋——手持这样的武器，终是可以自保。

但这种美梦很快破灭了——因为他发现，只有一支箭。

没有相配的箭，威力再强的弩也不过是无源之水罢了。

陆离无奈，只能弃之而逃。很快便被逼入死角，尸人毫不留情逼近，陆离背靠着凹凸不平的山壁，无处可躲。

“咻！咻！咻！”

又是三支响箭飞过，在山谷中回响。尸人齐齐回头，看到东面山谷一人负手而立，衣袂翻飞。

“秋……秋寒？”

秋寒扬手，又是三支响箭放出。尸人们集体受到刺激，竟不顾眼前的陆离，嘶吼着，转身朝秋寒追了过去。

秋寒看着尸人群，脸色比周围的雪花还要冰冷。直到尸人冲到眼前，陡然转身，疾步而逃。

陆离惊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尸人群追赶秋寒而去。

秋寒这一路逃跑极为讲究，路线上尽往山道险峻处跑，急转无数，起伏若浪。尸人脚程虽劲，但灵活不足，几番折腾，撞山坠崖不知凡几。而在逃离速度上，秋寒始终缓疾不定，既不脱离尸人视野，又终不让它们追上。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他们共同闯入一片乱石林中。秋寒见时机已经成熟，忽然左绕右绕，在巨石阵里失去踪迹。尸人陡然不猎物，目之所及仅剩下没有生命的乱石。

陆离还在原地发呆，见那浩浩汤汤的尸人大军紧随秋寒身后，心中既有死里逃生的窃喜，却又充满了无力感与痛苦感。但没等多久，突然有人拍他肩膀。

他吓得跳了起来，转头一看：“秋寒？你……你不是……”

“我已经摸到诀窍了。对付这些没脑子的活死人，可以智取，不宜用强。”秋寒冷笑着问道，“谷毅呢？你怎么摆脱他的？”

“我摆脱他？是他摆脱我！”陆离把谷毅逃脱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

秋寒眉头越皱越紧，恨道：“早知如此，就不该救他。”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

“还不是你！”秋寒瞪他，“非要贪图那家伙的报酬，差点把自己害死在这。”

“切，你自己不也心动了！一说到黄金箭短剑的时候……”

“你！”

陆离连忙摆手，中止了这看上去不会有结果的争论：“忽然出来这么多尸人，情形绝非寻常。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到玄武堂去，找黄霖堂主。”

“玄武堂？”秋寒不解。

“我见过季堂主了，他早就料到今晚恐有大事发生，所以将听风阁安危托付于我，说一旦有变，就赶紧持他的信物去玄武堂……”

“你竟然独自去了朱雀堂？你又背着我们单独行事！”

“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得赶紧走啊！”

秋寒哼了一声，大致判断了一下方向，带着陆离从东坡爬出山谷，往玄武堂所在的北峰走去。行至地势高处，遥望火光熊熊，从半山腰传来。

“遭受攻击的，可不止我们。”秋寒说。

“也不知道他们怎样了……”陆离想起分散的那十多个门生。

“走吧……早一点赶到玄武堂，或许能够多挽回一些损失！”秋寒抓住陆离的手，“准备好，要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