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图穷

黑夜，青城山脚，僻静的角落。

两道人影在空中飞过，在半空中倏忽交接，一触即散。两人手中俱是短剑，锋锐的剑刃月光流转。两人落地之后，又向着彼此扑了上去，剑尖刺向对方的要害，像是含着深仇大恨的冤家，带走不死不休的决意。

她们的身形暴露在皎月之下。一方红衣如血，一方白衣如霜。脸色漠然的中年女子和眼神冰冷的少女都咬着牙，似乎下一刻就要将对方的身子洞穿。

那是……君夔心和秋寒。

眼看短剑就要触碰到彼此的身体，秋寒忽然咬了咬牙，脚下一顿，身子稍侧，想要避开要害。

而她手中的剑，就慢了那么一瞬。

君夔心冷笑一声，手腕一抖，剑锋转过，在秋寒的手腕一点。秋寒低低呻吟，短剑落地，随即颈部一片冰凉——君夔心将短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三招……”君夔心把剑收了回来，“就这么点能耐？”

“我……”

“难道是我看走眼了？”君夔心说道，“看似是个天才，实际上也和那些平庸的家伙没什么两样？”

秋寒咬着牙，将落地的短剑捡起来：“再来！”

“不用再来了，这三招已经完全说明问题了。”君夔心说道，“在给你传授‘藏影术’的时候，你的领会速度勉强可以跟得上我的节奏。但今晚第一次测试你的‘图穷剑法’，却让我大失所望啊……”

君夔心微微摇头。她想起那个夜晚，在灌城的小酒楼里，她看到这个小姑娘为了救陆离，使出图穷剑法，在一瞬间解决掉四名武功明显高过她的杀手。那一刻秋寒所爆发出来的怒火与杀意震惊了君夔心，那种将自己先抛入地狱再将别人拉下水的意志可以在某个时刻将她变成恶鬼，而恶鬼才能够将“图穷剑法”发挥到极致。

那个时候君夔心起了爱才之念，打定主意要收秋寒为徒。秋寒受伤回到听风阁后，她每日潜入，在端给她的药中暗中添加更加灵验的药物，这才让秋寒以超过常人的速度恢复健康。

正式教授本领，是从“藏影术”开始的。秋寒在修行的时候表现出色，能够很快领会君夔心所授要点。但是君夔心真正看中的，却是秋寒剑法的才华……可惜，在今夜的第一次交手中，她觉得很失望。

“秋寒你告诉我，你的‘图穷剑法’是谁教的？”君夔心问道，“我知道教授你们剑术的是孙敏燕那个小丫头，但是她的武功华而不实，修行贪多嚼不烂，待人又太过温柔，天生便不适合‘图穷剑法’。虽然她自称精通这套剑法，但在我看来，不过粗通皮毛罢了，也绝不可能把你教到这种地步。那么你告诉我，演武殿，是哪一位教授你这一套剑法的？”

“不是哪一位先生。”秋寒说道，“在进入听风阁之前，我就已经学会了。”

“哦？谁教你的？”

“回师父，我不知道。”秋寒说道，“那个人教了我三个月，不透露姓名，不展示面貌，教会之后告诉我可以来参加听风阁的‘院试’，之后便离开了我，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或许他真的是演武殿的某位先生，但即便他站在我的面前，我也认不出来。”

君夔心哼了一声，也懒得追究：“那他在教你剑法的时候，有没有告诉你，这套剑法的精髓是什么？”

“荆轲刺秦王，图穷匕首见。这是一套从绝望中诞生的剑法，它要让你置之死地而后生，让你不惜坠入地狱也要拉上别人、化身恶鬼也不能放过敌人，将自己内心最尖锐、最狠厉、最血腥、最恐怖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展示出来。”秋寒一字一句地重复着学习剑法时那人说过的话，“唯有不惧怕死亡，才能战胜死亡，才能让对手死亡。”

“嗯……说得头头是道……”君夔心面色一沉，“那你刚才……又是怎么做的呢？”

“我……”

“我的剑甚至还没有碰到你的衣服，你竟然就……先躲了？”君夔心冷冷地说，“就那么一点拼死的决意，甚至比我第一次拿剑的时候还要差！”

秋寒沉默不语。

她当然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有多么差劲，但她控制不住自己……因为，君夔心实在太强大了。

两人还没相触，君夔心的气机已经笼罩了她，完全击破了自己内力的防护。秋寒能够感受到君夔心的“气”里面，裹着浓稠的血腥。哪怕是刮开一层又一层，下面能见到的都只是黯淡到发黑的血液。耳边似有千万的怨灵在哭喊，在嚎叫。

她知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其实这是幻觉……君夔心的内力戾气太重，自己完全无法抵抗，才会产生这种幻觉。但她觉得，自己分明可以更勇敢的。她在直面真正的死亡威胁时都可以坚持更久不退缩，为什么这个时候反而退步了呢？

“你退步了……”君夔心也说道，“你还记得第一次遇到我的那个晚上吗，在那个酒馆，你为了救那个小子，可以将‘图穷剑法’发挥到那样亮眼的地步。可今天……你甚至没有达到那个时候五成的水准。”

为了……救陆离？

秋寒的牙齿咬着下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陆离？

“你仔细反省一下吧，秋寒。今晚就到这。”君夔心转身离去，“你应该是有抱负的吧？不然也不会那么努力维持自己在排行榜上的名次。但刺客修行这种东西，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这个样子，永远也不可能成为一名真正顶尖的刺客。”

秋寒身子一震：“真正……顶尖的刺客？”

“不过想想也是，就姚暗雪孙敏燕那帮家伙，怎么可能真正教出那种水准的刺客来呢？”君夔心冷笑，“死抱着什么正义的念头，迟早会毁掉听风阁百年基业。就算是我那愚蠢的弟弟，也再难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秋寒你记住，我会再来考验你一次。你如果还是这样的状态……我就会，抛弃你。我从来不会……同情弱者。”

她转身离开，将秋寒一个人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