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搭长棚,也没有不散的宴席。交流了半宿之后,阴康便也郑重与众人一一告辞,准备启程,离开自己生活了上千年的深山,去往中原,去那扶桑,舍弃妖族之躯,融入人族社会,体会人道规律,增长见识。

灵均老道该说的都说了,该给的也都给了,虽然还是担心阴康乡巴佬进城,多少还会有些麻烦,却也知道路得靠他自己一步一步走,道也要叫他亲身去体会,更多的,自己也是帮不上忙。

临行之前,阴康将自己珍藏多年的几坛子“狐狸酒”都送给了灵均老道,感谢他指点道路,赠与宝物的恩泽,也是怕若是留在老巢里,没几日就会被委蛇偷喝干净,却是暴殄天物。灵均老道可谓清净无求,却唯独放不下这美酒,才尝了一口,便欢喜得难以自持,又是感谢了阴康。

眼看着阴康离开,灵均老道的神情也有些复杂,却是这几个月相处下来,委蛇、阴康和凤鸾这三位久居深山,不谙世事的妖王给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相比起中原那些胡作非为的妖王来,更有一份真挚淳朴。只是妖族要想修炼证道,学习人族的一切十分必要,无论是好是坏,都是需要。佛家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若是不曾拿起,又哪来的放下?

相比起灵均老道等人,委蛇和凤鸾就表现得更加不舍,毕竟相处千年,所留下的回忆何止点滴。如今一朝分别,再相见已是遥遥无期,饶是这几日间好生相聚,依旧诉不尽彼此间相互守望的情义。

好半天过去,委蛇才轻轻叹了口气,说道:“灵均道长,阴康离开之后,您看这山中的气数会发声怎样地变化?”

灵均老道捋着胡须,缓缓说道:“阴康道友在山中千年,已然与周遭气运融为一体,一时离开,的确会有一些影响。况且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这三足鼎立之势最为稳定。数千年来,这山里出了你们三位,也是有其规律在其中的。却不知空出来这一位,该当如何补齐……”

灵均老道说得这话,已经十分深刻玄奥,却不是寻常的山川地势风水之说,而是将环境中的生灵也算计其内,道理颇为高深。阴康在山中已有千年,与委蛇和凤鸾一道,形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左右着整座山脉之中地气运,已然成了自然环境之中的一部分。如今他一时离开,却是会造成平衡打破,自然会有新的生灵来填补他的位置。

众人也知道这是阴康的机缘所在,并不阻止,只是希望他一路顺风,能够寻获证道的机缘,找到自己的道路。自从封神之后,人世间证道越来越困难,无论是正统道门也好,野修的妖族也罢,已经很久不曾听闻谁举霞飞升,证就大罗了。

山上的妖王少了一位,山下的众人却是一点也不知晓。此刻,在蒙巂诏的王宫之中,五诏诏主难得的齐聚一堂,正在商量昨日间天火降临,细奴逻显圣的事情。

六诏原本都是同一位祖宗,但细奴逻只是在南诏范围内受到祭拜,并不是其余五诏地先祖。这一次南诏先祖显圣,更是施展出了莫大神通,一时之间,也是叫其余五诏的诏主心中惴惴不安,隐约觉得将要发生什么事情,又是心乱如麻,不知道如何应对。

加上先前众人打算逼迫南诏王召回皮罗阁,不许他跟着道门高人修行,更是备下了三千精兵,准备进犯南诏。谁承想灵均老道施展莫大神通,天降暴雨,利用山洪将三千精兵一举击溃。要不是军阵中随行有巫教的巫师,只怕现在五诏的损失就要十分惨重了。

当日灵均老道降下豪雨,引发山洪,更是警告巫教的巫师,说是将有天谴降临。五诏诏主原本是万万不信的,却不料昨日夜间,山中果真降下了天火,险些将整座山脉连同着山下的两诏一同毁去。南诏是有巫教大祭司坐镇,又有灵均老道这等道门高人庇佑,想来无虞,而毗邻南诏的蒙巂诏却是着实陷入了危险之中,却是自然之威面前,人力实在是渺小得可怜。

除了蒙巂诏主之外,其余诏主都不曾亲眼看见那等恐怖景象,可是从蒙巂诏主的描述之中,他们也能体会到天火降临,细奴逻显圣一事的震撼之处。能做到诏主之位的,都不是愚昧冥顽之人,一众诏主纷纷猜测此事与灵均老道有着莫大关系,又是一致认可了老道的神通广大,都是对之前的冲动感到后悔。

考虑再三,诏主们还是无奈决定接纳道家,却是比之南诏要晚了整整半年的光景,错失了结识道家高人的最好时机。所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虽然机会已经错过,众人还是决定寻个由头,亲自向灵均老道赔礼,正式接纳道门进入五诏传教,再不干涉。

只是这事儿说着简单,做起来却是十分不易。早些灵均老道众人来到南诏之时,五诏诏主不闻不问,甚至还打算破坏皮罗阁修道的机缘,却是素未谋面,已然结下了仇怨。如今想要与灵均老道好好相处,一时却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和由头。

南诏王盛逻皮在六诏之主中,算是性格最为恶劣,喜怒最是无常的一个。这一点,与他一同长大的五诏诏主都十分清楚,自幼饱受其百般捉弄和侮辱,几天之前,蒙巂诏主照原才又一次被盛逻皮狂妄侮辱,实在是不愿意在这等处于下风的时候去跟他沟通交流。

而且盛逻皮颇受其父逻盛的宠爱,早在少年之时便有了李唐的封位,地位从来高人一等,又是饱受五诏针对,对五诏诏主的态度一直都是充满了敌意。先前他有乌蛮大祭司撑腰,已经猖狂得几年不曾与五诏往来;如今身边多了灵均老道这位高人,更是要将五诏诏主踩在脚下羞辱才是,又怎会与他们好说好讲,引荐他们去见灵均老道呢?

不过事情正如邆(téng)赕(dǎn)诏主咩罗皮所言,若是五诏此刻再不向道门示好,主动结交灵均老道,只怕再过个数十年,皮罗阁登上南诏王大位的时候,南诏一家独大,五诏难以存身,届时掀起战乱,却是谁也不能从南诏手中讨了好去。也只有呈现在一切未晚,赶快与灵均老道搭上关系,以期今后皮罗阁上位之时,能维持一个六诏并存的局面,免得战火中难以保全自身。

邆赕诏与南诏向来关系不错,甚少发生争执,邆赕诏主咩罗皮更是南诏王盛逻皮的大哥,真实不虚的血脉兄弟,两人往来间也算是融洽,各家的王子皮罗阁与皮罗登更是自幼相熟。故而此时此刻,他还能平和看待南诏的问题,却是没有像另外几位诏主一般,慌乱无措,准备破罐子破摔,直接与南诏撕破脸。

众人之中,施浪诏主施望千和越析诏主于赠都是有些尴尬,却是他们两诏近年来都与南诏开战不休,与南诏王盛逻皮更是矛盾重重,此刻若是送上门去,不知要被盛逻皮如何针对,自然也是不敢多说,生怕一言不合,给自己招来了麻烦。

至于剩下的浪穹诏主偏罗俟,则是对此保持中立,却是六诏之中,以南诏、邆赕诏和他浪穹诏历史最为悠久,而且彼此之间相处还算融洽,多多少少有些血脉联系。就算南诏真得了道家高人的支持,也不会第一时间对他们动手,自是不像蒙巂诏、越析诏和施浪诏三方那般焦急,颇有些作壁上观的意思。

到得最后,五诏诏主还是一致决定,由蒙巂诏主照原和邆赕诏主咩罗皮作为代表,去向南诏王盛逻皮赔礼道歉,请求和解,同时也上山去拜见灵均老道,表明六诏一同接纳道门的心意,请灵均老道也去其余五诏传教,看看事情是否能有其他的机缘。

蒙巂诏主照原一脸苦涩,却也知道这是不得不为之事,只是自己若是去了,只怕免不得要被南诏王盛逻皮好生捉弄一番,却也只能忍了。好在还有盛逻皮的大哥咩罗皮同行,想来看在一族亲人的份上,盛逻皮不会太过于放肆,多少还是会留给众人一点颜面。

一切商议既定,诸位诏主也就不再耽搁,纷纷该留下的留下,剩下的回去准备礼物,派遣使者,都是着急着要尽快将此事妥善解决。特别是如今众人与灵均老道还不甚熟悉,若是他在山上一个发威,降下天雷天火的,诏主们地血肉之躯却是抵挡不住。其中,以施浪诏主往前和越析诏主于赠走得最快,几乎是一路奔逃着离开了蒙巂诏,却是一刻也不想待着灵均老道的眼皮底下,心虚得紧。

就在两位诏主逃离蒙巂诏王城的时候,远处三清观中地灵均老道忽然噗嗤一笑,叫旁边正在打坐神游的众人俱是一愣,不知道师父又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灵均老道也不想被众弟子当作失心疯,便将先前五诏诏主商议的事情细细说了,更是着重描述了施浪诏主和越析诏主的狼狈模样,边说边笑,颇有些自得之意在其中,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威名太盛,还是其他。

三清天尊两度显化,三清观所在山中更是有了山神,山脚下的蒙舍、蒙巂两城,已然全部笼罩在了灵均老道的感应之内,只需稍稍关注,一众凡人的事情都是瞒不过他。饶是间隔数十上百里,其中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映照在灵均老道的心头,丝丝分明,件件清楚。

众人听灵均老道这样一说,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时也是欢喜,却是这样一来,他们传道就会方便许多。道门此番进入西南,不单单是为了教化南诏一城,而是要将六诏都纳入门中,令道德箴言传遍西南,巩固道门之根基,才是任务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