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等人没有质疑灵均老道的吩咐,忙着去烧水做茶,又是凤鸾帮着一起,准备了不少上品瓜果,却是大家都预料到古神遗迹一出,只怕中原道门的高人都要降临与此,却是谁也不想失了主人家的风度,叫中原同仁看清了自己。就连狸都是跑了出去半天,随后痛心疾首地贡献出来许多从阁罗凤那里弄到的,一直用法力布置玄冰阵法保存的点心,用来招待大家。

果不出灵均老道所料,片刻之后,三清观中便弥漫起一股莫名波动,又是随着一道半虚半实的人影显现,一时传出声音道:“灵均!我有点事要先跟你商量!却是你……三清天尊的法理之身何在?为何不见了踪影?你跟我说清楚!”

随着这道冷峻声音响起,一名中年俊朗的道士虚影也是在三清观中出现,却是他说着话转头看向神坛,一时忘了自己先前要说什么,大惊失色,连维持身躯的虚影形象都剧烈波动起来,几欲崩溃,又是一时责问灵均老道。

灵均老道苦笑着将先前的事情清清楚楚与他说了,却是玉符之中多能承载的消息有限,比起古神遗迹出世,三清天尊离去的信息似乎不甚重要。这道人虚影闻言也是沉吟片刻,一时呆立原地不动,望舒却是记得他的声音,乃是当年阴康离去之后,发来符篆向灵均老道询问阴康底细那人。

片刻之后,这道人虚影也是回过神来,一时说道:“三清天尊离去,自有其根本道理。你消息发出,我在青城山先行接到,想来他们都要做好准备,元神显化在你这里,又是路途遥远,说不得要耽搁些许时间。总是如此,我也只有一盏茶的功夫与你商量,还是莫要牵涉其他,现将大事商定,才是正途。”

众人闻言一愣,却是不曾想中原道门会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听这道人言语意思,有不少高人要元神显化降临。修士们相隔千里,肉身难以穿越,却有诸多法门,类似意念降临,元神显化一类,可以跨越空间阻隔而对面相谈,乃是虚空法门牵涉其余神通的高深秘法,此处除了灵均老道,谁也不曾掌握。

眼前这位道士,降临的乃是一道虚影,又是不曾带着多少力量和神念,显然是选择了一缕意念将领的法门,却是降临在三清观之中的化身,只是虚影,就是望舒上前挥挥手都能破去,并不曾带有任何元神力量,自也不能施展神通。而元神显化就大有不同,却是暂且抛下难以跨越虚空的肉身,整个元神完整降临在某处,除了不能像肉身一样以纯粹武功对敌之外,一切神通法术都是应有尽有,却是比起一缕意念来要厉害得多。

只是这元神显化,却是着实麻烦。不说元神离开肉身之后,肉身就只能维持最低程度的生存,就是被一个稚子击中,都能造成莫大损害,危险非常;就是元神显化的麻烦之处,也要比意念降临多得多,却是法理道行,虚空阵法缺一不可,寻常不会轻易动用。

所谓“魂行千里”,比起物质的肉身而言,修道人的意念和元神是无远弗届的,却是心念一动,就能跨越空间降临,中间几乎没有任何阻碍,远距离交流起来比之符篆要更加方便,也更为消耗精神。灵均老道的玉符发出,瞬息百里,面前这位道士身处蜀中青城山,占了地利,又是选择意念降临,比之别人快了些许,却也快得不多,只是争取到了一盏茶的时间。

灵均老道闻言也是轻轻点头道:“道友请讲。”

那道人便问道:“你在西南多年,可曾听闻这一方百姓有过对中原古神的信仰?能否确定那遗迹真实,不是陷阱?”

灵均老道沉吟片刻道:“西南笃信巫教多年,后佛门进入,我道家乃是最后来的。近几十年来,不曾听闻西南百姓信仰中原汉家古神。至于更早的时候,老道还在询查。至于那古神遗迹真假,老道不敢妄言,只是一切法理安排,都是混元大罗的圣人手段,西南妖王且不能对抗,就算是陷阱,也是圣人的陷阱。”

那道人闻言沉默片刻,又是说道:“先前终南山陈老道出关,曾向你问询某事,是否与今日之事有关?”

灵均老道点点头道:“陈祖师当日感应到西南有圣人真身降临,与今日种种不谋而合,许是天机泄露,又或是陈祖师修炼有时光法门,提前感应,也未可知。如今情况,与他当日描述一般无二,想来天上天下,证得混元大罗果位的屈指可数,当中四位原有法理化身存续,说不得就是这一位了。”

那道人点点头道:“近些年来,可曾再见到那位‘上主’动作?”

灵均老道摇头道:“自李唐与南诏罢战以后,再不曾见到。”

那道人又是沉默,还想再说什么,却是不及开口,神色一变道:“陈老道已经等不及了,神念顷刻就要降临。你我稍后再遇,却是今日之事,说不得还有诸多麻烦。”说着话,这道人的身形一时逸散开来,消弭在周遭空气之中,一时无影无踪。

而另一边,蒙化城和太和城中,出现了诸多灵均老道的身影游走,不断向两城百姓咨询女娲信仰的流传,更是亲自去了南诏王宫之中,见了阁罗凤,请了乌蛮大祭司过来,一同商议此事。

乌蛮大祭司对片刻之前的天地异变感应强烈,又是心惊胆颤,如今见了灵均老道前来,也是与他商讨请教了诸多事宜,又听闻灵均老道问起汉人古神的信仰,乌蛮大祭司一时沉吟道:“道长所言的人道始祖,我巫教并无仪式祭祀,百姓中流传也不甚广远。巫教传世神话,乃是以天神尔体古子为核心,阐述乌蛮人起源之时,也是说乃是尔体古子的女儿与凡人结合,诞下三族先祖。”

说着话,乌蛮大祭司像是想起了什么,挥手招来一人,对他交代了几句,便见那人小跑着出去,乌蛮大祭司转过头来对灵均老道说道:“我刚刚想起来,巫教里有原有一位唱古经的师娘,是专精这些神话的。只是她性子古怪,不愿与人相处,我自继位以来也甚少见她,一时忘了。道长若是问起古神传说,还是听听她怎么说,或许会有共通之处,能够解释心中的疑惑。”

灵均老道听闻巫教还有这等专门负责传承化和传统的人物,自是十分欢喜,却是他这么多年也不曾见过这位,想来真如乌蛮大祭司所说,是个不愿意与人来往的。今日之事,牵涉重大,灵均老道也愿意见一见这位“师娘”,听听她怎么看待此事。

片刻之后,便有四个粗壮汉子抬着软轿赶来,又是当先一人恭敬走到轿前,从里面请出一位矮小老朽的妇人,将其背在背上,小心翼翼地走进王宫偏殿之中,好生将其放好,才告罪起身站在一旁。

灵均老道看那妇人,却见她年老骨缩,身子已经缩成了孩童一般高矮,又是满脸皱纹,牙齿掉光,混浊眼珠之中不时有些许光芒闪过,显然是一位高寿长者,搞不好是当今巫教中最年长的一位。乌蛮大祭司见了老妇进来,一时也是起身行礼道:“师娘!这位是灵均道长!想跟你老人家问点老事情听听!你老呢就说两句嘛!”

乌蛮大祭司嗓门极大,又是喊着当地汉话,夹杂土语习惯,一时十分别扭。那老妇却是半天不动,端坐如石像一般,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裂开皱巴巴的嘴道:“问什么?你们问嘛!老婆子活不到几年啦!在不问就晓不得啦!”却是这老妇年纪不小,嗓门可是真大,一时说起话来,声音沙哑,粗声粗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跟乌蛮大祭司吵架一般。

灵均老道看着两人一个吼一个,也是暗觉好笑,又是看那老妇人神志清醒,又是受乌蛮大祭司尊重,也是起身行礼,走到那老妇身边大声道:“老师娘!你年高得寿,见多识广,贫道有点事情要请教你!”

老妇转头看看灵均老道,混浊的眼珠在他脸上转了几圈,一时咧嘴笑道:“道长莫客气,讲岁数,我比不得你!有什么事情,你问就是了!”

灵均老道悚然一惊,却是被这老师娘看出自己的真实年纪,一时也是正了神色,愈发恭敬起来。因着西南几番天数调理,灵均老道和众人都是得了不少好处,却是近些年来返老还童,看上去不过是个五六十岁的外貌,要是不知底细之人,简直要以为他比乌蛮大祭司的年轻,此刻却是被这老师娘一口道破,着实叫他有些惊讶。

带着些许恭敬,灵均老道又是问道:“老师娘!我想请你给我讲讲,乌蛮百姓的信仰之中,有没有一位炼石补天,搏土造人的女神?”

老师娘闻言沉吟许久,旁边的乌蛮大祭司都以为她睡着了,小心上前查看,却见这老师娘一时睁开了双眼,眼中神光四射,随即就是不知从哪抽出来一根比她自己还高的乌木拐杖,“嘭”一声巨响打在乌蛮大祭司头顶卤门,打得他眼冒金星,仰面昏死过去,这才转过头来看着灵均老道,嘿嘿笑道:“见笑了。小辈不好好学,忘了祖宗的事迹,老婆子忍无可忍,教训他一下。”

灵均老道此刻满身冷汗,却是那老师娘从哪里摸出来拐杖,如何出手打晕乌蛮大祭司,以他的道行修为,竟是一点都没有看清。南诏巫教还有这等人物,着实叫灵均老道有些心惊,又是连忙赔笑,却是这么多年以来,还不曾遇到过这等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