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又是突然间知晓了这么多事情,绕是以望舒的仙人之躯和强横元神,这下也觉得有些吃不消,却也还强打着精神,一路顺着自己的感应,朝着那终南山之巅的天风台走去。

福地洞天,一般都是在名山大川之中,超凡绝尘之处,尽皆独一无二,有其根本特点。终南山作为中原大陆成名已久的所在,便是终年积雪不化,又是天风凌烈,寻常修士进入这终南山洞天之中,便能感觉自身与天道的贴合愈发紧密,又是其中阴阳二气与五行之属充沛,最是适合修行五行雷法,把握天道运转的所在。

先前望舒说是要与灵均老道单独谈谈,嘉月虽是心中有些疑惑和不满,始终还是选择相信自家师弟,却是与大师兄一道来到这终南之巅的天风台上,倒也没有什么话说,也是大师兄从来都是没嘴的葫芦一般,与嘉月性子不很相合,两人站在一处,倒是十分沉默。

望舒远远见了两人,一时也是靠上前去,小声喊了师兄师姐,见得大师兄微微点头,才听见嘉月说道:“师弟,怎样?你与师父要说的,都说完了?现在可有什么话,要与师姐说说么?”

望舒点了点头,轻声道:“师兄师姐在上,小弟不敢隐瞒分毫,陈祖师留下的话语,原是与你我身世有关。你我的情况,旁人不知,自己是最为清楚的,却是这么多年来,这些事情也是着实困惑。我得陈祖师点拨,隐约晓得了些许前因后果,却是尚有许多细节,不甚了然。”

说着话,望舒小心抬头看了看嘉月,却是他先前虽然已经决定暂时不将此事与嘉月说得清楚,却也耐不住她询问,若是嘉月开口,他只怕还有些许麻烦。嘉月却是一面听他说,一面点头,半天才开口道:“你我之间,不必说这等话语。若是你有心说给我听,先前就直言妥当了。即是有不能说的事情,你便不说,我也不怪你。”

望舒一时间只觉得莫名感动,却是嘉月对他的信任,已经超过了寻常同门之间的情谊,竟是对于牵扯自己的事情,都能这般淡定,不着急问。望舒见嘉月这般,也就点头道:“师姐体谅我,便是最好不过了。你我身世来路,着实有些特殊,绕是陈祖师的身份,也并不曾全然知晓。如今陈祖师留话给我,却是有叫我心中多了疑惑,若是不能全然弄懂,只怕说出来于人于己,都是无益的。”

嘉月叹了口气,说道:“事到如今,你还要在话语上与我兜圈子。我便这般告诉你,却是当年陈祖师留话给你之时,便与我等说得清楚,此事不让我们知道,自是有他的道理。这天下广阔,可我信得过的人着实不多,除了师父、师兄与你,我也就相信陈祖师待我之心。如今你们都不愿意将此事说得分明,我便晓得这是为了我好,免我胡思乱想,自寻烦恼的。你我都是明理之人,便将这话说得开些,你只需告诉我我应该知道的就是了。”

望舒闻言,一时感慨,原来陈老道早在许久之前,便是早有安排,而嘉月也是在很久以前,便是有了体谅。一时间,望舒也是觉得轻松了许多,笑道:“也没什么,却是多少知道了些许自己生从何来,今后若有机会,定要仔细揣摩其中细节,只求将其彻底了解,届时便能与师姐师兄说得分明。归根到底,陈祖师乃是交了一个难题给我,叫我为难不说,还要辛苦跑腿。”

嘉月闻言点点头,道:“你我相知相识,也不是几十年的事情了,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晓得必有你的缘由。只是听你这番话离里,却是还隐藏着再度离别的意思,我只盼着这一日来得不要太早,却是过去这一百年,已经足够我们熬的了。”

大师兄也是点头赞同,又是轻声道:“你要去哪里,做什么,都不重要。对于我等来说,有些事情,已经能够看开了。无论身世也好,其余什么也罢,至少我还是我,你还是你,知道不知道的,并没有什么变化。我不强问,你也莫要强求。”

望舒此刻只觉得心中温暖,却是自己同盟师兄师姐对自己这般无条件的信任和关心,着实叫他有些没有预料到,又是原本准备着面对一番诘问,此刻却是骤然化解了这等压力,也是叫他心中一时轻松许多,连连点头,眼眶湿润,暗暗有了打算,却是无论如何,也要先好生陪伴师兄师姐一段时间,莫要叫他们成日里提心吊胆才是。

人与人之间所有的事情,归根到底就是怕一个话说不透,一旦这话说透了,一切问题也就不再是问题,一切为难也就不必再为难。所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读起来轻轻如也的一句话,却是涵括了不知多少人的心酸,多少人的无奈,真正能够做到的,又能有多少人去?

从那一日起,嘉月和大师兄便不再提起陈老道留话之事,只当此事从未发生过,便如百年前一般,依旧与望舒一道在灵均老道座下听讲,闲暇时彼此说说话逗闷,日子又重新恢复到了最开始的时候,那等无忧无虑的状态之中。

百年时光,对凡人来说就是整整一生,对于长生久视的修士,也不是这般容易就能糊弄过去。望舒自己一坐百年,浑浑噩噩,诸事不知,万事不管,嘉月他们却是真实不虚地度过了百年时光,三万多日日夜夜,期间所发生的一切,却不是一朝一夕,三言两语之间就能解释清楚的。

这一百年里,嘉月和大师兄的修为都是有了长足的进展,虽是不曾有境界上的突破,依旧是维持着一方教宗的水平,可是其自身的独特之处,却是已经增强壮大到一定的程度,寻常只怕修为浅薄些的祖师高人,面对他们,若是稍有不慎,都要吃了亏去,却是灵均老道因材施教的好处,越往后表现得越明显。

百余年前,嘉月就能靠着自己在言语之上的神通,叫巫教的乌蛮大祭司着了自己的道,后来更是能够靠着语言,具象化虚无缥缈的经咒语,在摒弃一切外物的作用之下,就能靠着区区几句经化作甘霖仙丹一般的作用。到得如今,百年修行,嘉月这方面上的神通便是愈发广大起来,竟是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之间,隐约有着沟通天地万物为己用,御使一切力量环绕己身的水平,随便一句话说出来,都有叫顽石点头,咒清泉顿生的力量,着实惊人,却是道门之中,在没有第二个修行语言神通的能够达到她这等境界。

陈老道飞升之前,曾经对嘉月这等能力作出过极高的评价,说起往古之时,修士之中也曾流传有一种奇怪的说法,说是人世间的万事万物,无论是有情众生还是无情的日月山水,都有着自我的意识和思维,也存在着一种能够沟通万物的语言,一旦掌握了这等语言,就能叫万物都听服于自己,越是强横漠然的,就越不能抗衡能够沟通自己的语言。陈老道认为嘉月的修行,正是朝着这一个方向走去,却是感叹嘉月不可限量,连他这个仙人都无法度量。

至于大师兄,则是一直不愿意叫自身与这世界完全融洽,存在着一种偏离这个世界,维持自身孤立的倾向,也是得到了灵均老道的指点和支持,教他修行了一门隐没自身存在的法门,却是这等神通,不知吓到了多少高明的修士道人。这一百年过去,大师兄已经能够做到彻底隐没自身的形态,与周遭的环境乃至世界彻底融为一体,若是他自己不愿意表现,甚至是一般的教宗都发现不了他身处何方,却是愈发诡异莫名,与神融天地的法门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又有着天壤之别,着实十分厉害。

而望舒自己,则是一梦百年,也不知是触动了天时地利人和,还是自身修行的梦境成就法门作用,这一百年里,虽是肉身静静坐在昆仑山中一动不动,精神却像是遨游了整个世界,遇见了九天诸神一般,分不清是回忆还是梦幻,反正是冥冥中有了许多感触,虽是一觉醒来,仔细回想,梦中所见只记得不足三分,却也足够开阔他的眼界,增长他的见识,打磨他的心性,叫他对着一方天地宇宙,愈发熟悉,也愈发亲近。

而且在这百年之中,因着受阴阳二气和地水火风的环绕,望舒的肉身被打磨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境界,成就了仙人之躯,却是要比寻常修士所修行的诸多肉身法门,强横许多,莫名其妙超越了寻常的玄功,获得了一副几乎可以媲美三千年左右的大妖的肉身,力道雄浑之处自是不必多说,这自身的坚韧和强悍也是着实过人。

而除了昆仑山百年的静坐,望舒倒也还有些许深刻的领悟,却是先前那袁天罡后人与他交流的诸多占卜演算之法,在他这百年幻梦之中,莫名其妙被推演到了一个极高的境界,叫原本对这占卜之事不甚擅长的望舒一时有了一套完整的道理,推演未来天机之时隐约有了些许心得感悟。

这等深邃玄妙的道理,望舒自然是要与灵均老道请教许多,又是关心那位袁先生的情况,不知他是否成就了长生不死的机缘,有心像灵均老道打听。灵均老道对这等占卜阀门也是十分看重,又是听得望舒说起袁天罡后人之事,一时十分感慨,竟是开口说道:“那袁天罡,为师也是着实熟识的。早年因求道修行,断了与他的来往,想不到他竟是成就了长生法门,逍遥于天地之间,着实也是叫人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