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廿像一条离水的鱼,腾一下翻起来,看到是夜悬阳,又倒了回去,假装死透了。

夜悬阳走过去,手覆在她腰间轻轻一抓,阿廿咯咯笑着活过来,连连讨饶。

两人闹了半天,直听得门外偷窥的人影闪身走了,才各自放开手,脸色恢复如常。

为了避免无恕被人发现,夜悬阳里衣绑得很紧,手臂也用束带缠了起来,半个身子愈发硬得像块石头,下手又没个轻重,假意闹这么一会儿,竟把阿廿折腾出一头汗。

阿廿莫名想起他在客栈里中了符咒时的模样,心有余悸的爬起来,逃到屋子另一边,给自己倒了杯水。

“这下,我师姐只会担心她师妹被捡来的野男人勾搭走,绝没空把你和寂牢扯上关系……尊使,我对你也算仁至义尽了吧?”

夜悬阳漫不经心的撩了她一眼,“嗯,但凭驱使。”

阿廿立刻笑眼弯弯,正要开口,那尊使补了一句:“仅限明日。”

阿廿的笑眼里翻出一片白,突然又想到什么,“沈纵八年未归,今晚他们兄弟二人怕是睡不着了。”

“想去看看吗?”

“正有此意。”

山里的月色总显得凉飕飕的。夜悬阳一身白衣走在月下,举手投足的冷硬,眉眼间不经意的萧然,竟有几分遗世独立的清寒。

阿廿有意无意去瞄他,这么个凶神恶煞的玩意儿,竟然还挺耐看,越瞧越顺眼。

她又想起沈纵那日的话,赶紧晃了晃脑袋,告诉自己别被他的皮相所惑。

阿廿在尺庐山庄总是规规矩矩的,虽然来过很多次,但只熟悉后院,前面给客人住的院子她并没去过。夜悬阳领着她躲过巡视的护院,翻过几道院墙,几乎没绕什么弯路就摸到了沈纵住的客房,轻身上了屋顶。

阿廿惊异于他的了如指掌,“你以前来过?”

“一下午足够了。”

阿廿朝他一竖大指,牢头儿就是牢头儿,不但管得住囚犯,连这些鸡鸣狗盗踩点儿探路的能耐都不输一般小贼。

正要拍句马屁,却猝不及防被他一只大手压到屋脊后。

紧接着,附近传来了脚步声。

脚步到门前停住,房门开合,有人进了沈纵的房间。

夜悬阳抬手揭开两片瓦,二人朝屋内看去。

来的是沈忱。

这兄弟二人八年未见,一时都不知如何开口,坐在桌边沉默了许久。

终于还是沈忱先开口了,“尺庐山与风蝉山不过百里,兄长既离了寂牢,为何……未归家?”

“沈家只有一个儿郎,我贸然回来,如何能请得动沈庄主出门相迎?如今住在客房里,不是还要向尊夫人隐瞒吗?”

沈忱的头埋下去。

虽然明知沈纵看不见,可他就是不敢面对那张脸,“兄长,前几日听闻风蝉山出事,小弟曾带人去过,想寻找兄长的踪迹,只是一无所获。素闻那寂牢尊使手段刁横,我还以为……兄长已经在狱中被他所害。”

屋顶上,刁横的尊使静静听着他的话,面色淡然。

沈纵摇摇头,“你们不提起我,哪怕盼我死了,这都不怪你,是我失心乱魂伤人性命,本就不配做沈家人了。”

“兄长无论如何,都是我兄长。”

沈纵似乎没听见他的话,自顾自说下去,“只是可怜澹台景与我倾盖如故,志同道合,最后全家命丧我手。你可以不认我,但逢着清明中元,却该给澹台家上一炷香才对……”他似乎在怀念故人,话音冗长,“我记得,阿景他待你很好。”

沈忱用力点头,“澹台兄旷达不羁,光风霁月,他若还在,如今……定是令天下人都敬服的豪杰。”

沈纵苦笑两声,“豪杰?豪杰可死于匡扶正道,可死于行侠仗义,却有哪个豪杰是死于挚友之手?”

在这样的沈纵面前,八面玲珑的沈庄主也终是无一言可诉,头越埋越深,慢慢开口,又只叫了声:“兄长……”

沈纵沉默良久,伸出一只青绿发霉的手,似乎想要去摸摸弟弟的脸,沈忱顺从的把脸递过去,下一刻,他挨了狠狠的一巴掌。

那巴掌打得极实,因为手离得近,几乎没什么声响,却直接把沈忱打倒在地。

屋顶上的二人对视了一眼,皆始料未及。

沈纵入牢八年,眼盲了七年,静默了五年,若非此次纷乱,他或许要在牢中待上一辈子。即使这样,此人仍思维敏捷,口舌伶俐,足见其心智坚定非常人可比,可这样一个磐石般隐忍强大的人,怎会突然如此冲动?

沈忱明显也懵了,白白嫩嫩的脸上肿起一座通红的五指山。他的功夫不差,对付一个瞎子绰绰有余,但即便如此,他也只是静静的,红着眼睛看沈纵。

沈纵丢下八个字,“言尽于此,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