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悬阳真去了。

琤琮源并不像寂牢那样阴森,虽未入春,却不显萧条,岱山苍水自有一番独到的清冷。牢房外有一片露台,正是摆酒赏山色的好地方。然而这边儿的庆功酒刚满上,尊使大人便出现在众人面前,一张脸像谁欠了他钱似的。

各门派的人来了不少,见过夜悬阳的却不多。但几乎在他出现的一瞬间,所有人都猜到了他的身份。

众人沉默却一致的发现了一件事:寂牢阴森或许也并不是景色的问题,是人的问题……

所有人放下酒杯,警惕的看着他。

薄阙也在。见到夜悬阳那一瞬,他手上一抖,酒杯碰洒在桌上。

李倾苇见状,轻声劝着:“薄大公子,琤琮源本就是牢房,一应安置,没人比寂牢尊使更懂门道。今日请他前来,只谈牢**物,不谈其他。”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本姑娘的场子,敢胡来就是跟我过不去。

薄阙当然听得懂,没再说什么。

夜悬阳走上台阶的时候,除了薄阙,所有人都站起来了。可惜平日里逢场作戏的寒暄显然不适合用在夜悬阳身上,众人面面相觑后,也只能或畏惧或嫌恶的看着他。

林致深偷偷用胳膊捅吴茫,“这个夜悬阳……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啊?好像在哪儿见过……”

吴茫:“嗯,长得挺周正……”

林致深被他气笑了,“我让你夸他呢?你不觉得他眼熟吗?”

“不觉得。”

“跟你说了也是白说……”

这二人嘀嘀咕咕,那边的夜悬阳已经走了上去,对笑脸相迎的李倾苇点了个头,算作他难得的礼貌。

李倾苇当然不会在意他的礼数,依然含着笑,“尊使大人,今日各门派使者都在,请您前来,也是要一起商讨琤琮源牢房该如何安置……”

她说话的这功夫,忽然听到下坐有一人惊呼:“那是什么!”

众人循声看去,这才发现露台下靠近牢房门的方向,不知何时已经排了一大串车马——夜悬阳并不是空手来的,他带了份“厚礼”。

驿兽阁关猛兽的笼子各个用黑布遮着,里面圈着抓回来的囚徒。为首之人带着庐山雾面具,身后长长一队车马几乎没有什么声响,阴兵过境似的,悄无声息的停在了琤琮源牢房门前。

尊使大人独行惯了,这声势浩大于他而言并不舒坦,但张涯和吴钊一致认为:这次必须要把面子做足,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鹿姑娘。

最后还是吴掌柜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夜悬阳先行一步,张涯押着囚车殿后。

在众人呆滞的目光中,张大阁主走过去,装模作样的从怀里掏出一卷竹册。

李倾苇欲言又止,张涯却根本没打算理她,直接展开竹册念道:

“寂牢囚徒共计一百九十一人,壬戌年春逃狱。十六人死于逃狱途中,一人死于尺庐山,四十七人死于别云涧私牢,另有七人死于追捕途中。今风蝉山重捕囚犯六十四人,尚有五十六人逃离在外,生死境遇均不可知,望各派齐心协力,早日将逃犯尽数捉拿,还四境以平安和乐。”

这一番话下来,下座有几位坐不住了。

终是有人不惧他的**威,起身理论:“那些囚徒,明明是各门派一起捉来的,单是我们壑玉山就捉了八个,你怎么说得好像全是你们风蝉山的功劳!”

张大阁主一双眼透过庐山雾瞟过去,“怎么?壑玉山做点为民除害的事,还觉得委屈了?”

“为民除害自然不委屈,可是我们辛辛苦苦把囚犯送到风蝉山,你们怎可把功劳尽数揽在自己身上,对其他门派只字不提?”

“我求着你送了?”

“你……”

张涯冷笑,“这些囚犯流散在四境中已近一年之久,从未见诸位追拿过,怎么前阵子我家尊使说要抓人,你们就一个个开始为民除害了?诸位究竟为何捉拿囚犯,就不用我挑破了吧?”

说话之人直瞪眼,却不敢再接茬儿。张涯将方才的竹册一卷,“壑玉山使者若是还觉得委屈,明日我派人送块匾,镶金边儿的,写上壑玉山生擒逃犯八名,不知意下如何?”

那人方才的怒意都被噎得熄下去,避开了张涯的视线,“不……不用了……”

张涯又看了看其他人,“还有哪个门派想要金匾,吱一声,在下一并送了。”

他直接堵了所有人的嘴,这回,连正眼看他的都没了。

张涯还算满意,转身将竹册交到李倾苇手上,“李姑娘,在押囚犯名册在此,还请一一点对,将一干人等押入牢中看管。”

李倾苇略作迟疑,“现在吗?”

张涯朝旁边扫视了一下,“李姑娘要等他们酒足饭饱吗?”

李倾苇也是个利落人,话已至此,便没有必要再磨蹭,“当然不是,修缮琤琮源牢房本就是为了看押囚犯,自然是点对人数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