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孟云皎感觉到腹部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的压着,睁眼一看,才发现段熠不知何时凑近了她的肚子,他侧着脸用左耳静静聆听她肚子里的动静。

神情格外专注,连孟云皎看了他许久他也未察觉。

他会情不自禁抬手抚摸她平坦的腹部,隐隐带着哽咽:“父皇爱你……”

他嘴上说着爱,可孟云皎却没忘记,在白天里那个杀伐果断,连亲血脉也不放过的帝皇。

呵呵。

孟云皎冷笑:“陛下既已决定舍弃他,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她真觉得可耻,自己的孩子会有这般假仁假义的父皇。

她翻了个身,不愿让他再听。

段熠垂眸敛眉,没有开口辩解什么。

为了身边有个贴心人伺候,段熠把福安也调来了汤泉行宫。

福安不知道他们滑胎的打算,只纯粹与其他宫人一样为宫里这则期盼已久的喜讯感到欣喜。

他笑得合不拢嘴:“小殿下来得真是及时,正好修复了阿姊与陛下的关系,阿姊在这后宫也算有了寄托。”

福安敏感的察觉了孟云皎的心情,劝道:“福安听闻肚子里的胎儿是能感受到母亲的情绪的,既然这是上天的旨意,阿姊就莫再与陛下使性子了,放宽心怀,小殿下才能茁壮成长。”

孟云皎扯了扯唇角没有答话,也没有说出实情来。

毕竟,这种骇人听闻的弑子手段,帝王家里千百年来估计也只有段熠能坦然去做。

而孟云皎身为他的帮凶,自是自惭形秽。

福安见她愁绪难消,便想方设法哄她开心。

“阿姊,我以前听过一些贵人给自家孩儿唱一些摇篮曲,大概是这样的……”

“四月里,卖脚黄,加加甜头挠痒痒……”

福安用他尖细的嗓音唱了起来,他不识字,有些词唱错了,把孟云皎逗得止不住掩嘴偷笑。

福安见她展开笑颜,更卖力的唱了起来,一首接一首,简直就是搜肠刮肚的,把他珍藏的曲目都唱了个遍。

“阿姊学起来,就算小殿下还在肚子里,你时不时也能唱给他听呢。”

孟云皎点了点头,她不想辜负福安的心意,很仔细的学了起来。

殿内充盈着欢快的曲目,难得有了静谧的时光。

当晚,孟云皎做了个梦。

“四月里,麦脚黄,家家田头闹洋洋……”

同样是福安在唱,不同的是,场景有了变换。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一个长相标致的小男孩坐在秋千上,很惬意的摇荡着。

福安慈眉善目:“小殿下高不高兴?”

微风吹起小孩的墨发,他脸上绽放大大的笑容,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好玩!再快点啊……哈哈哈……”

银铃般的笑声在耳边萦绕,孟云皎心里被填得满满的,止不住叮嘱道:“福安别推那么高,当心一点啊。”

就在几人和乐融融的时候,画风一转,小男孩突然从秋千上走了下了,而后一声不吭的远去。

他的背影很寂寥,孟云皎追了上去,可他却越走越远,像是怎么也追不上。

她的心底在发颤,忍不住央求:“别走!你要去哪里?”

小男孩终于回过头来了。

可他本来可爱的面容,此刻变得千疮百孔,他流着血泪哭诉:“娘亲,你为什么不要我?!”

“你恨我的父亲,所以不要我!”

血泪把他的衣衫浸透,甚至他站立的地砖,都是一滩刺目的殷红,一直蔓延到她脚下,触目惊心。

孟云皎像是被扼住喉咙,感到难以呼吸,她不断摇头,泪流满面:“我没有……我没有不要你。”

可小男孩已经不听她的解释,他血红的瞳孔死死盯着她:“你不用否认了,你就是不想要我!我恨你,娘亲!”

“不要!!!”

孟云皎在梦中惊醒,她呆呆的望着穹顶,一时间分不清现实。

段熠还在她枕边熟睡,令她不由自主的回想起,梦中那孩子所说的话。

她坐起身,把脸埋在膝盖里,仗着黑暗的掩饰,放任眼泪肆意流落。

她方才知,原来在心底最深处,她是不愿意舍弃这个孩子的。

父亲从小教育她良善,她从未残害过任何人的性命,如今却要夺走自己亲骨肉出生的机会。

父亲走了,姑姑也走了,如今这世上,只剩下肚子里的宝宝,是她血脉相连的至亲。

稚子何辜?

他先是她的孩子,才是帝王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