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一身翠襦绯裙,黑发及腰,簪着一支缀着桃花瓣的木簪,身姿妙曼小巧,脸上却带着三分稚气七分灵气,额间和眼角点画了一抹桃红,看上去娇媚万分。此时她被玄念强行从白桓体中逼出,正虚弱地跌在地上,战战兢兢地望着屋内的人,秋水眼中含着一汪热泪,满面仓惶之色,怎么看都不像是穷凶极恶的杀人妖怪。

能这么笃定这姑娘并非恶徒,是因为阮萌能看见她身上萦绕着一种清澈的绿雾,与白桓印堂上那股浑浊的黑气截然相反。

但是白举人肉眼凡胎,是看不到姑娘身上的灵气的。他见她从儿子的身体里钻出,一心以为她是吸食白桓精气的妖精,顿时勃然大怒,颤抖着指着瑟瑟发抖的姑娘骂道:“这个妖孽,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害死了杭州城十余位无辜百姓,还要来吸我儿子的精气!”

见明远和玄念没有说话,白举人有些着急,抖着胡须道:“道长!法师!还不速速降了这妖孽,救我儿的性命啊!”

地上的绿衣姑娘挣扎着想要起来,却屡次都未成功。她望了一眼病榻上昏迷不醒的白家公子,冰冷的泪唰唰淌下,拼命摇着头,秀丽的嘴唇张了张,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实在是太虚弱了,脸色白得像一张纸,除了拼命摇头以示清白,她甚至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心脏抽一般的疼痛,阮萌下意识捂住了胸口,还未反应过来,话已经说出了口:“她不是那个吃人怪。”

“可她是个妖精!”白举人面色绛红,浑浊的眼中盛满了愤怒。

玄念凉凉一笑,道:“若是没有这个妖精,你的儿子怕是早跨过奈何桥了。”说完,不等白举人回话,玄念侧首望着一旁静立的明远,用不容质疑的语气道:“该你了,和尚。”

明远微微颌首,将金锡禅杖往地上沉沉一顿,发出如九重梵音般雄浑的金属声。接着,他一手合十,一手翻出引怨铃,旋身盘腿坐于地上,嘴唇急促的张合,不知道是在念咒还是诵经……

降魔咒的威力非同一般,不稍片刻,病榻上的昏睡的白公子开始不安地扭动起来,神情痛苦至极,额间的黑雾如蛆虫蠕动,像是忍受不住要冲破桎梏似的。而地上的女妖也受到影响,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痛苦地打起滚来,阮萌和小灰也是面色苍白,胸中闷得慌。

玄念这才想起来,阮萌和小灰也是属于还未历劫飞升的妖精,自然会受到降魔咒的影响。他眉头一皱,迅速将阮萌搂入怀中,伸手捂住她的耳朵,又吩咐罗小灰道:“乾坤袋里有避音符,拿出来,贴在身上!”

小灰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哆哆嗦嗦地从腰间乾坤袋中摸出避音符,给自己和阮萌各贴了一张,又给地上的女妖贴了一张,世界顿时清净了。

玄念的双手还紧紧地捂在阮萌的耳朵上,肌肤贴着肌肤,带着温润微酥的触感。阮萌长松了一口气,感动之余又有些害臊,心中的小鹿都快撞死在胸腔里了。她支吾了半晌,小声道:“上仙,我没事了。”

玄念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松开手,望着阮萌没由来地说了一句:“女人要会撒娇才有糖吃。”真不知她这个榆木脑袋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啊?什么?你说什么?”阮萌侧着耳朵提高声线,声音几乎要将明远的降魔咒给盖下去了,无措道:“上仙!我是不是聋了,怎么听不见声音了!”

“……”

玄念嘴唇不张,用念力将声音传递到阮萌脑中:“和尚的降魔咒对你有影响,小灰用避音符暂时屏蔽了你的听觉而已。”

“哦……”阮萌放心了,继续开着弹幕直播。

而那边,白桓额上的黑气像是到了强弩之末,只听见白桓一阵急促的闷哼,那抹黑气便从他的七窍中钻出,无头苍蝇似的在屋内四处逃窜。明远看准时机,扬手一挥,红□□在空中划过一道鲜艳的弧度,随即那抹黑气尖叫着被吸入引怨铃中,而榻上的白桓满头大汗,呼吸虽然微弱,但也渐渐平息下来了。

在一旁吃瓜看戏的阮萌呆了,望着悬在半空中颤动不已的引怨铃道:“这就完了?不是说那妖孽至少有千年道行吗,怎么这么一会儿就被收服了?”

玄念抬手,揭掉阮萌胸口的避音符,不急不缓地说:“这只是那妖孽的分-身,本体并不在这屋里。”

“啊,我就说没这么简单。”

罗小灰插嘴道:“可是师父,将三魂七魄从身体里分离,再幻化成分-身是一件十分麻烦又危险的事,那妖怪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呀?”

“越干净的灵魂,对于妖魔来说越有诱惑力,方才我便觉察到了,床上躺着的那人并非普通凡人,或许是哪位神仙历劫转世也未可知。”玄念并未做过多解释,只以一种长者的语气半命令明远道:“和尚,现在有了那妖孽的一魂为引子,它逃不掉了,查下去。”

玄念顶着一副年轻英俊的皮囊,说话毫不通人情,若是换了个脾气差一点的怕早就打起来了,也只有六根清净的明远和尚能忍。他好脾气地点点头,执着禅杖飞速念咒,悬在半空的引怨铃嗡的一声震鸣,通体散发出猩红的光,冲破纸糊的窗户,一路朝外飞去。

与此同时,院中传来一声女人的惨叫声。

明远和玄念目光一寒,闪身冲出门外,但为时已晚。

阮萌紧跟着追了上去,看到满院子的家丁侍婢都抱团缩在墙角,目光惊惧地望着院子里的三具干尸。

……是的,三具干尸,比刚才多了一具。

从第三具尸体的衣着打扮来看,勉强可以分辨出是白举人的小妾王氏。

“怎么回事?”阮萌惊诧道:“刚才她不还和另一个女的在廊下嗑瓜子吗……不对,那个女人呢?”

徐姨娘不见了。

玄念当机立断:“和尚,布结界!”

明远会意,金锡禅杖在地上重重一顿,柔和的金光四射,将整个白府笼罩在一个淡金色的结界里。这样,那妖孽便逃不出去了。

果然,不稍片刻,院子里传来了一阵女人尖利的笑声,那笑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渗人,几乎能刺破人的耳膜。阮萌受不了了,下意识捂住耳朵,紧接着,一条黑影从天而降,迎面袭上明远,明远不慌不忙,禅杖一顿,浑身金光护体,竟让妖孽所化的徐姨娘根本无法近身。

‘徐姨娘’双目赤红,下颌线瘦了一圈,脑袋上生出一对半圆形的灰色耳朵,整个人尖嘴猴腮,看上去像极了一种阴沟生物——老鼠。

眼睁睁见到自己的美妾变成这副凶残丑恶的模样,躲在墙角窥视的白举人两眼一翻,彻底吓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