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帝国为何没有皇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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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帝国为何没有皇储?
裴世矩和薛世雄并没有深入交流,这倒不是因为薛世雄有所忌惮或者保留,而是因为现在的薛世雄仅仅是卫府十二大统帅之一,仅在军方有一定的话语权,距离中枢核心有相当的距离,所以这件事肯定要以位高权重的裴世矩为主,整个谋划都要由裴世矩来拟制,至于如何具体实施,裴世矩不会告诉薛世雄,两人之间的信任有限,关系更没有到亲密到可以交心的地步,所以薛世雄只要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又如何从中取利就行了。
事情还没有开始,当然没有利益瓜分,只有打倒杨玄感一系后,才会论功行赏瓜分利益,不过为了联手打倒杨玄感,裴世矩理所当然要给自己的盟友加持实力,比如让卫尉少卿唐国公李渊去西北代替元弘嗣出任弘化留守府,比如给薛世雄的一些得力部下适当调整一下位置。
薛世雄当仁不让,该提的、能提的、想提的条件统统提出来。他和裴世矩见面的机会非常少,或许今夜过后直到杨玄感倒台,两人都不会再有机会面对面地交谈了。裴世矩是中枢核心,薛世雄是卫府统帅,李渊是台阁官长,都是从三品以上的大官,这种层面的接触极度敏感,上至皇帝下至御史,眼睛都睁得大大得盯着,唯恐权贵们在背后“结党营私”,所以不到迫不得已,大家都不会冒着被御史弹劾的危险进行私人性质的会晤。
薛世雄提出来的最主要条件就是在这次东征中,他要出任先锋军的统帅,也就是说,他要指挥大军第一个杀进高句丽腹地,第一个杀到平壤城下,抢到灭亡高句丽的最大功劳。
现在上上下下都知道高句丽不堪一击了,这次是真的不堪一击了,高句丽的国力在去年的大战中消耗殆尽,就算它全民皆兵,还有一定数量的军队,但粮食肯定不够吃。去年高句丽的田地基本上颗粒无收,今年还没有耕种战争又开始了,所以这一战高句丽必败无疑。当然,不排除奇迹发生的可能,而高句丽的奇迹皆源自大隋人的拱手相送。去年帝国大败的直接原因就是先锋军内讧,正副统帅宇述和于仲针锋相对大打出手,九个军的统帅也是各成一系,一盘散沙。
这次皇帝和中枢是不是吸取了教训?没有,相反更乱了。皇帝和中枢为了控制军队,为了最大程度地集中兵权,在各军统帅的配置上一如既往,派系林立。大军第一统帅还是左翊卫大将军宇述,而第二统帅则是宗室悍将上大将军杨义臣。
杨义臣声名烜赫,是帝国军方少壮派领袖级人物,同时也是皇帝最为忌惮的宗室大臣,他的出现不仅仅意味着皇帝开始重新起用宗室大臣,也宣告皇帝开始着手确立皇储,而这引起了政局的剧烈动荡,其对帝国未来局势造成的影响难以估量。
从古至今,宗室既是维护皇权和王国的最基本力量,也是王国纷乱甚至崩溃的最大祸源,但自秦汉两晋到南北朝,宗室始终是朝堂上的一支重要力量,也是皇帝和非宗室权臣心中永远的痛。
先帝一辈子只有一个女人独孤伽罗,独孤伽罗生了五个儿子,在先帝看来,一母所生的儿子总不至于同室操戈手足相残吧?结果他刚刚闭上眼睛,今上就把大哥废太子杨勇杀了,而老五杨谅则举兵造反。还算今上顾惜兄弟之情,抓到老五后,把他除名为民,禁锢终生。同样禁锢禁中的还有老四杨秀,不过把老四贬为庶民并禁锢的是先帝,与今上无关。还有一个老三杨俊,是个好孩子,生性仁爱,崇敬佛道,本想皈依佛门做沙门,但被先帝阻止了,非要他去建功立业,做宗室王。杨俊很听话,干得也不错,但后来生活奢靡,大肆挥霍,这严重触及到了先帝的底线,结果一免到底,不久就病死了,也算得了善终。今上痛定思痛,为了彻底杜绝宗室为乱之祸,干脆把宗室屏卫国祚之利放弃了,不遗余力压制宗室。宗室做王做公做侯都可以,就是不能掌权,结果一大帮宗室成了混吃等死的废人。
改革艰难,东征大败,国事上的挫折让皇帝对自己寄予厚望和委以重任的大臣们非常失望,于是开始反思,于是再用宗室。此次皇帝御驾亲征,留守西京长安的就是代王杨侑。杨侑是元德太子的第三子,时年八岁。留守东都洛阳的是元德太子第二子越王杨侗,时年九岁。这一次皇帝必须用宗室留守两京了,一则大臣不值得信任,二则皇帝和中枢威信大损,某些居心叵测、胆大妄为者可能造出事端了。后方不稳,两京告急,远征还能继续吗?假如再败一场,其后果就连皇帝都不敢想像。
皇帝远征,太子监国,这是常识,是惯例,帝国的太子在哪?太子早就升天了。元德太子杨昭在大业二年(公元606年)病故,至今已有七年,按道理皇帝早该再立太子了,但奇怪的是,皇帝竟然迟迟不立次子齐王杨暕(jian)为皇储。这是为什么?其实这在长安已是公开的秘密,因为皇帝非常痛爱长孙燕王杨倓而对齐王杨暕则是横竖看不顺眼,皇储之争由此延续多年,而由此产生的一系列危机已经渗透到了朝政之中。
齐王杨暕少时为先帝所喜,领内史令,又出拜扬州总管领沿淮以南诸军事,悉心栽培。今上继位大统后,他也曾主政地方,但很快元德太子就死了,他直接被推到了储君继承人的位置上,但偏偏皇帝就是拖延不决,让他做河南尹,做京兆尹,一直拖着,而期间却发生了一系列难以置信的变故,这些变故统统不利于齐王,损害了齐王的名声,也让皇帝怒其不争,对其印象极其恶劣,由此导致皇储之位久而不决,成为悬在帝国头上的一把利剑,时刻威胁着帝国的安危。
皇帝远征,谁敢保证不出意外?所以必须太子监国,这是维持国祚稳定的最基本条件,但今日帝国就处在这样一个令人惶恐不安的特殊时期。皇帝想不想立太子?当然想。齐王想不想做储君?当然更想。东征大败之后,帝国没有太子的危害性骤然凸现,皇帝不得不考虑储君的人选,而唯一的人选就是杨暕,因为萧皇后就生了两个儿子,如今只剩下杨暕一个了。杨暕的条件这么好,形势对他如此有利,理所当然全力争取,而皇帝也给了他一个机会,让杨义臣出任远征军副帅就是有意而为之。
杨义臣是杨暕的忠实支持者。杨义臣是宗室,在宗室属籍上他是先帝的从孙,就是先帝兄弟的孙子,与杨暕是一个辈分,但事实上杨义臣不是宗室血脉,甚至不是汉人。
杨义臣是鲜卑人,出自代北尉迟氏,他的父亲叫尉迟崇,是先帝的老部下,与先帝是刎颈之交。尉迟崇的伯父就是尉迟迥。尉迟迥是西魏第一权臣宇泰的外甥,是北周的柱国大将军。当年先帝以大丞相总揆北周军政,时为相州总管的尉迟迥举兵造反,郧州总管司马消难和益州总管王谦举兵响应,河北、荆襄和巴蜀三地同时造反,形势岌岌可危,差点就把先帝推翻了,所以叛乱平定之后,尉迟氏几乎被连根拔除。尉迟崇当时坐镇代北,出于义气,不但坚决不反,还自缚下牢。先帝大为感动,在尉迟崇战死北疆之后,把年少的尉迟臣接到宫中抚养,赐其为杨姓,编之属籍,为皇从孙,当亲孙子看待。杨义臣少年从军,镇戍边陲,骁勇善战,仁寿初年(公元601年)便官拜朔州总管,是西北军的一员悍将。今上继承大统,汉王杨谅率代北军造反,杨义臣挥军平叛,战无不克,以功进位上大将军,但随之被剥夺了兵权,召至京城,先后出任主掌皇族事务的宗正卿和主掌畜牧事务的太仆卿,彻底闲置了。
闲置杨义臣的原因很多,一则杨义臣虽不是皇族血脉但他是宗室,不是皇族血脉的宗室主掌军权更容易出事,二则杨义臣受先帝所宠,而先帝又非常喜欢齐王杨暕,所以杨义臣和杨暕的关系非常好,比血脉相依的亲兄弟还亲,因此杨义臣也不可避免地卷进了皇储之争,而今上则毫不犹豫,果断剥夺了杨义臣的兵权,将其召至京城闲置。虽然闲置,但今上也知道他打仗的确厉害,所以在西征的时候,曾让他统军作战,不过仗打完了,杨义臣还是去做他的太仆卿,整天与驼马牛羊打交道。东征他也参加了,先是充当选锋军,打到鸭绿水之后,今上就命令他驻守鸭绿水确保大军退路,不让他去平壤抢功了,结果大败之后与诸将一起坐免。
去年东征大败导致帝国政局风云变幻,仅仅几个月之后就让人不得不感叹物是人非了。秦兴公杨义臣再以上大将军一职东山再起,在军中引起了极大震动。何谓上大将军?这是个特殊武官职,是为了表彰大将军所建下的特殊功勋而进一步提高其官职所特设。这个官职最早见于三国吴国,北周效仿,隋保留,但所授甚少,也就今上为了闲置杨义臣才授其上大将军一职,把他举得高高的,顺势就架空了。
远征军正职统帅是功勋元老级的老帅宇述,副职是少壮派领袖杨义臣。两个都是鲜卑人,都是出自代北武川。一个虽然是宇氏,却不是北周皇族血统的宇氏,而是皇族血统宇氏的奴仆,是随主人姓宇,而另一个虽然是宗室,却不是帝国皇族血统,大家五十步笑百步,不会在这上面互相嘲讽。但是,宇述摸透了皇帝的心思,是阻止杨齐王暕立储的“急先锋”,而杨义臣一门心思要把齐王杨暕推上储君之位,两人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由此给军中统帅们造成了极大重压,甚至无所适从。试想这时候谁敢拿自己的前途冒险?到底听谁的?支持宇述等于得罪了可能成为未来皇帝的杨暕,而支持杨义臣则直接得罪了现在的皇帝,得罪谁都是死路一条,这仗还怎么打?
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皇帝不但御驾亲征,还要亲自到第一线指挥作战,如果把第一线作战的指挥权授予宇述和杨义臣,则前线必出问题。
薛世雄要求本部为先锋军,自己指挥先锋军直杀平壤,正是解决当前危机的第二个办法。不管两位统帅如何针锋相对大打出手,只要先锋军一路狂攻杀到平壤,再与水师形成夹击,率先以雷霆之势拿下平壤,结束战争,那么接下来无论怎么瓜分战功,都不会危及到远征军的存亡,不会影响到帝国的兴衰,更不会伤害到皇帝和中枢的威信。
当然,薛世雄本人肯定大获其利,而他这个计策若想实现,就必须得到裴世矩的支持和帮助,由裴世矩在中枢决策层进行操作,否则绝无可能。
裴世矩考虑了很长时间,最终没有给予肯定答复,虽然薛世雄这个办法的确不错,但因为这里面牵扯到了皇储之争,牵扯到的利益面太大,裴世矩也没有把握。
“还有其他事吗?”裴世矩问道。
看到裴世矩没有直接拒绝,薛世雄心里暗自高兴,这说明裴世矩认可了他的计策,要去实际运作,如此一来希望就大了。
薛世雄随即提到了自己的老部下王辩。薛世雄希望裴世矩能在王辩的仕途上“伸把手”,这件事对薛世雄来说难度非常大,毕竟骁果军是禁卫军,和府兵是两个系统,他根本插不上手,而对裴世矩来说这件事也有相当难度,骁果军只有三个正四品的折冲郎将,三个从四品的果毅郎将,正职副职只有六个名额,竞争太激烈了,再说裴世矩做为决策层的官长,也不好直接干涉禁军事务。
另外薛世雄还想把伽蓝的马军团留下来,理由很充足,这支马军团的大半骑士是河西卫府临时征募的沙盗马贼,如果他们在骁果军里出事了,必定会连累一批人。
裴世矩思索了片刻,对薛世雄说道,“王辩若想升职,就不要进禁军。”
裴世矩显然不想找麻烦,但他把王辩从禁军调到卫府却是轻而易举。假如王辩到了右候卫府,到了薛世雄帐下,那如何升职就是薛世雄说了算。
薛世雄大喜,躬身致谢。
“马军团你就不要想了。”裴世矩又说道,“但你的担心也有道理,这支马军团放在骁果军肯定是个祸害,必须把它尽快逐离。这件事某已有计较,大将军毋须挂怀。”
薛世雄略感失望,还想说服,裴世矩却是不给他机会,挥手召来伽蓝。薛世雄很难见到裴世矩,伽蓝就更没有机会了,所以裴世矩当着薛世雄的面也是问了同样的话,其意思很明显,有条件尽管提,他和薛世雄都会尽力满足。
伽蓝自己倒没什么要求,而是替阿史那苏罗和傅端毅说了几句话。苏罗秘密来到中土,若想与可汗团聚,只有求助于裴世矩,而傅端毅当然是想重新回到裴世矩身边效力了。
裴世矩听到阿史那苏罗之名,马上猜想到了伽蓝的用意,当即赞了一句,“伽蓝用心了。前有昭武屈术支,后有阿史那苏罗,一个康国三王子,一个突厥牙帐公主,足以帮助长安与突厥人维持更长时间的盟约。”
薛世雄对西土的事却没有裴世矩看得全面看得透彻,也没有想透伽蓝把阿史那苏罗秘密带到中土的用意,心里不免有些尴尬,不过他掩饰得很好,哈哈一笑,然后附和着裴世矩也赞了一句,“伽蓝熟知西土,日后必能在西土建下一份功业。”
伽蓝急忙谦逊了两句,然后便提到了傅端毅。裴世矩笑着摇摇头,“你将有重任在身,迫切需要他的辅佐,先让他安心待在你身边。”
伽蓝大为疑惑,自己马上就要带着三百骑士去骁果军报到,然后随皇帝去辽东战场作战,哪来的什么重任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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