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老婆婆连连点头,齐道:“懂。”

丁飘蓬道:“就连小二的兄弟姐妹也别告诉,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千万记住。别说话,听我说,我为什么要来告诉你们呢?我怕小二到时候来探望两老,倒把两老吓坏了,所以,先来通报一声。事情就这么简单,噢,还有,小二托我带来纹银百两,孝敬二老,快,收好了。”他从包袱里取出两封银子,递给老人,见老人木然,苍老的脸上,瞬间涕泪纵横,也不去接银子,顿如泥塑木雕般站立当地,怔怔地看着自己,不知如何是好。丁飘蓬只得将银子放在竹椅上,转身要走。

老汉将双臂一张,道:“不行,你不能走,快快,进屋,进屋,我有许多话要说,我有许多问题要问。”

老婆婆也从地上起来,道:“我一看这客官就面善,哪有那么面善的捕快,老头子就是疑神疑鬼,自己吓唬自己,鬼吓人吓不死人,人吓人吓死人,我差点被他吓死,我说他,他还不信,好象世上就他最聪明。其实,我家小二比他可聪明多了。”

两位老人破涕为乐,死拉硬扯,将丁飘蓬拉进屋去。

进了屋,砌上茶,两位老人坐在丁飘蓬两旁,怔怔端详,老汉对老婆道:“咦,你坐在这儿干嘛,还不快去做两个好菜,好留客官喝酒吃饭。”

老婆婆道:“也是。”就去厨房忙乎去了。

老汉问:“客官,我家小二在哪儿做生意?”

丁飘蓬道:“说不好,他一会儿在北京,一会儿在广州,到处跑,哪儿有钱赚,就往哪儿跑。至于,他什么时候来看二老,那就不好说了。不过,一有空,他一定会去看你们。”

老汉怔怔地打量起丁飘蓬的脸来,问:“客官贵姓?”

“免贵姓李,名翔天,字飞翼。”丁飘蓬不好意思,又道:“老人家,你这么看我干吗,我脸上又没有花。”

老汉突然一拍大腿,哈哈大笑,道:“别骗我了好不好,我不是那么好骗的,越端详就觉得你越象一个人。”

“象谁?”

“如果把胡须去掉,把脸洗净了,你应该就是那个,哈哈,那个飞天侠盗丁飘蓬。”

丁飘蓬尴尬地摇了摇头,道:“看来我的易容术太差劲了。”

老汉道:“何差之有。如果我儿子活着,丁飘蓬也该活着,这是其一;我对城头通缉榜上你的画像看了无数遍,长得真帅,耳朵、眉毛、眼睛、鼻子、嘴唇的模样,记得清清楚楚,对你的长相,印象非常深,这是其二;还有,谁会为了带一个口信,特意跑到偏僻的乡下来,找我们两个行将就木的老朽来呢,何况,还没有好脸色看,没有好话听。临走时,竟又送上银子一百两。世上哪会有这样的人呢!能做这种事的人,当世除了飞天侠盗丁飘蓬之外,不会有第二个人了。据此推断,我想,你就是丁大侠。”

说着,扑嗵一声跪下,给丁飘蓬磕头。丁飘蓬忙将老汉扶起。

老婆婆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白斩鸡上来了,笑着说:“好人命大,我儿子从小懂事,又听话,又孝顺,也没干过坏事,怎么会死呢,一定在天堂好好呆着呢,过些天,就会从天堂下来看我,这不,我说得没错吧。”

老汉道:“还没错呢,我看你尽睁着双眼说瞎话,他又没死,怎么就在天堂呢,他在人间好好儿呆着呢,脚踏实地做着生意,你别咒他好不好。”

老婆婆道:“天堂谁说只有死了的好人才能呆的呢,活着的好人当然也能呆!好人好运,顺风顺水,活在人间,也跟天堂一模一样,到处是喜乐欢笑。总之,好人活着,是在天堂过日子,好人死了,是在天堂享福,天天有美酒佳肴,四季有开不败的鲜花。坏人无论活着死了,都是在地狱里。活着,他一天到晚算计别人,又担惊受怕被别人算计,是活在自己心魔的地狱里;死了,灵魂就在地狱的炉火里炙烤,要加倍偿还人世造下的一笔一笔孽债。”

老汉笑道:“咦,你怎么那么清楚,好象天堂与地狱你都去过似的。”……

老两口子伴着嘴,却满脸的喜气,屋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

丁飘蓬在王小二家吃完晚饭,才赶着马车离开了。第二天,赶回无锡太湖客栈,这一来回,他去了六七天,果然,西院九号房的黄金鱼与白条子还没走呢,于是,他也在太湖客栈住了下来。

盯着这两小子,迟早能找到杀害柳三哥一家的真凶,他要助三哥完成报仇雪恨的心愿。之后,再去京城将绍兴师爷余章杀了,为小桃姑娘讨还血债。

王小二的事算是了了,给小二买了一幢大宅院,小二开了个顺风客栈,办得也象模象样了。也将小二未死的事,告诉了他父母,这回路过南京,要去告诉小二,该抽空去看看父母了,老爸老妈把他想的,快成神经了。小二真有福气,还有爹妈惦记着,可我呢,哎,不提了,他不敢往下想了,在他六岁时,所有的亲人都弃他而去了,如今,小桃姑娘也弃他而去了,他一想起亲人、想起小桃姑娘就流泪,就觉着人活着真没意思,之所以活着,是因为世上有许多怙恶不悛的恶魔,在欺压百姓,他要用手中的剑去铲除这些恶魔,为百姓伸张正义,给人间带来光明,这就是他至今活着的全部意义。

可如今,王小二活着的头等大事是什么呢?是要找到白马壮士的关门徒弟李有忠,李有忠知道杀害柳三哥全家的凶手。三哥最想知道凶手是谁,找到李有忠,就能找到凶手,那就帮了三哥的大忙。同时,他已与丁哥赌上了,谁先找到李有忠,以后就得听谁的,让丁哥事事听自己的调度,一定很有趣。想到这儿,他笑了。

王小二这辈子欠了两个人的债,怕是没法还了。一个是丁飘蓬丁哥,另一个就是千变万化柳三哥。丁哥的债,他多少也还了一些,在逃亡路上,丁哥不能动的时候,吃喝拉撒睡,全靠他一人精心伺候,一个飞天侠盗,病倒时,真如婴儿一般脆弱,手上连一杯水都端不动;可三哥的债,他只有欠,不断的欠,却从来没有还过,三哥救了自己几次命,已记不清了,如今,他能为三哥做点啥呢,就是要为三哥找到李有忠。找到了李有忠,就能揭开悬案真相,三哥才能报仇雪恨,一了心愿。自己也算是还了一笔象模象样的债,虽然算不了啥,总之,尽了一份棉薄之力吧。

怎么才能找到李有忠呢?王小二其实根本就没有办法。光靠他自个儿抽空在南京打听李有忠的消息,实在太渺茫了,连他自己都不信能找到李有忠。

几天去市井打听下来,毫无头绪,不禁愁眉紧锁,唉声叹气起来。

一天,柜台内,账房邓财宝劈哩拍啦打完算盘,记完账,见王小二没精打采的样子,便问:“陈掌柜,你身体有点不适?”

“没有。”

“是有心事?”

“不是。”

“还是老家有事,放心不下?”

“也不是。”

邓财宝道:“不是在下多管闲事,怕掌柜闷闷不乐的坏了身体,那可不是耍的呀,若是有啥事,不妨说来听听,或许在下能帮掌柜的分分忧。我可是世代南京人,在南京的地面上,还能办点事,掌柜的若有用得着在下之处,尽管吩咐,不必客气。”

邓财宝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子,瘦瘦长长的,弱不禁风的模样,只是那双眼睛,却分外有神,他的手修长白皙,打起算盘来,灵活迅快,头脑活络,十分管用。他是客栈大宅院原东家举荐的,说起来,跟东家沾着点亲。这些天,王小二外出打听李有忠,客栈的事就全托付给了邓财宝,邓财宝料理得井井有条。

王小二见邓财宝问起自己的事,就叹口气道:“前些天,我舅来了,他说二舅失踪了,已有一年多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知去了哪里,要我帮着找找,我找了几天,毫无音讯,老邓啊,你看可有啥好办法?”

邓财宝道:“你二舅可能去了哪里?”

王小二搔搔头,道:“说不好,是杭嘉湖,还是苏锡常,或者是宁镇扬,都有可能,反正不会跑得太远。大舅说,务必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得给家里人一个交待呀。至于二舅是死是活,那就不好说了。”

邓财宝笑道:“掌柜的,就你说的那些地方也不近啊,不过,要找人单靠你自个儿怎么行呀,找人自有找人的商行,他们在全国都有分号,就象镖局似的,让他们去找,可能性就大了。”

王小二一听,大喜,道:“真的,有找人商号?太好了,我怎么没听说过呢。”

邓财宝道:“你忙呀,一心扑在客栈上,哪知道这些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