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一整夜,陈宝祥才缓过来。

到了天亮,他的脑袋先是空空荡荡,接着就像趵突泉的三股水一样,喷涌绽放,运转如常。

他披衣出门,站在院子里。

曹雪花死了,这消息有可能传到修夫人那里去,惹得她伤心。

“唉,什么时候才能陪在她身边,嘘寒问暖,送茶加衣,让她舒心快乐?”

他一旦清醒过来,最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修夫人。

生火做饭时,他用小锅熬粥,加了绿豆和莲子。

修夫人上火,旅馆里的饮食没有营养,喝这种绿豆莲子粥,最能去火养心。

熬好了粥,陈宝祥出门,去按察司街买油条,趁机看看昨天发生了那样的事,暗探们是不是还对按察司街虎视眈眈?

一路上,他用眼角瞄着高处。

冷兵器时代,来自高处的威胁并不大。

到了现代,一个狙击手的力量,就能覆盖按察司街从南到北的范围。

他只希望,日本人可以给济南人喘气的机会,而不是一直逼迫下去,让这座城池,沦陷到水底。

街道上下,没有暗探,都是些早起遛弯的老百姓。

他买了油条和豆汁,慢慢往回走。

有个老街坊从后面赶上来,压低声音打招呼:“陈老板,也出来遛遛啊?”

陈宝祥心里一紧,不知何时,济南人打招呼,也不敢亮开嗓子说话,生怕被暗探盯上。

他点点头,老街坊叹气:“昨天这里有人拉响了手榴弹,跟鬼子硬拼。咱济南人要是天天这样干就好了,不能让小鬼子省心!”

走了一阵,对方突然恨恨地骂起来:“他妈的小鬼子,越来越过分了。昨天我去趵突泉打水,还没到三股水那里,就被鬼子拦住,说是有贵客参观,老百姓一律不准过去。趵突泉是咱济南自己的泉子——”

有人经过,老街坊闭嘴。

等人走远了,他才继续发牢骚:“鬼子到底想干啥呢?自古以来,趵突泉就是咱老百姓的。乾隆皇帝下江南的时候,就住在白雪楼,也没说不让老百姓打水吧?”

陈宝祥点头,鬼子部队只知道攻城拔寨,那些懂得欣赏趵突泉风景的,都是日本的高官。

“他妈的小鬼子,就没个好东西!”

陈宝祥想到大竹英雄,日本人里面当然有好人,譬如大竹英雄。

不过,这种人少之又少,几乎绝迹。

“老陈,前一阵听说你要给泺源公馆送饭,是真的吗?”

陈宝祥再次点头,纸里包不住火,送饭不送饭,他说了不算,只有郑鸣蝉,才能决定这件事是否进行下去。

“活着吧,先活着吧。不管干啥,都得一家人好好活着。我有个远房亲戚,在上海干厨子,后来去了日本人的监狱,叫什么七十六号。在那里天天看着日本特务审问中国人,但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沿街乞讨,最后饿死吧?”

陈宝祥心里一热,这是老实话。

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昔日满清入关,当街设卡,所有的经过的汉人都直接抓过来剃发,号称是“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

结果,江南江北,全都削发留辫,从了大清的制式。

两人在县后街分开,陈宝祥拎着油条回米饭铺。

秀儿看见锅里的绿豆莲子粥,连连摇头:“不喝不喝,苦得张不开嘴!”

柳月娥笑起来:“乖,不是给你喝的,大人上火,才喝这样的粥呢。”

陈宝祥把豆浆倒在碗里,又加了两勺白糖,搅匀了,端到秀儿面前。

对于这个宝贝闺女,陈宝祥两口子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