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闹钟声响。 一夜好梦,白骨精的灵魂还未跟上肉体,她已然以迅雷不及掩耳地速度瞪开了眼。 下一刻,如同八音盒里刚上了发条的玩偶般,鬼怪小姐噌得一声从堆满衬衫的衣柜里蹦了出来,接着摔得面朝地板,发出巨响。 见状,窗台上的那盆仙人球幽灵趁机发出幸灾乐祸的讥笑,大声,猖獗,毫不掩饰。 但一只有素质的精怪是不会和断头鬼斤斤计较的,她只会不给它浇水。 白骨精从地上缓缓爬起来,一节一节扯着脖子,对于目前的处境感到迷茫。 呃?所以蝙蝠没杀她?还把她送回了家?还贴心地塞进了衣柜里养神?还不忘把这棵勉强称得上宠物鬼的植物幽灵也给她带上了? 他搞什么啊—— 难道他设这个圈套,纯粹是为了吓唬她? 喂,他是不是有病啊——! 但回过神来,感受着醒后彻底扭曲错位的脊椎骨,蝙蝠侠这单事已然被她全盘扔到了九霄云外。 她觉得今日应该当即立刻马上去唐人街购置一副棺材才是正事。 是选紫檀木,还是黄花梨,还是千年槐木呢。 她前几日魂飘路过此处,刚好相中了好几款,看着荷包犹豫不决。 唉,想当年,她压根不需要考虑这种问题,她要多少有多少。 她在白虎岭的洞穴内排满了各式各样的精致棺材,都是底下萌新小的们脑袋懵懵,不解世事,从各处皇陵祖坟挖出来特地上贡的,可惜她自个根本用不着,最后还是还慷慨分给了好些苦主。 如今身如浮萍,家道中落啊家道中落。 叹息。 她现在离不开邦妮的身体,姑且也算个活死人。那么身为一名僵尸,在自己的地盘上沦落到睡衣柜,未免也太过处境悲惨。 这件事传出去会被同行笑死进十八层地狱。 但她最是不会委屈自己的。 心动就要立马行动,整理好错位骨节后,走到客厅,翻着黄页通讯簿,白骨精预备立刻就给棺材铺老板打电话。 然而,她如今所支配的这具身体却再度不受控制地开始做事。 她被迫放下了手上的话筒,站起身来,开始洗澡,煎蛋,哼歌,化妆,换装,出门,通勤,一系列上班流程,仿佛像调好了发条般全自动自觉,精准卡点。 当然,她的骨头也是邦邦响。 果然西洋都市白领的脊椎肌理状态都不太好,她深感自己最近腰间盘有点突出,比起去买棺材,看来急需中医院推拿。 如果邦妮·布洛克最终得以还魂,那她真的由衷建议这位小姐第一时间先不要悲痛布鲁斯之死,而是应该去正骨。 老板死了,还有新老板。墙头倒了,还有本命窗。工是永远打不完的,人都是要死的。 但身子骨只有一副。 白骨精的鬼怪哲学如是说。 然而,还没来得及在脑海里盘算清楚接下来的行程,重拾离家出走的方向感,她的身体已经主动请缨踏出家门口了。回过神来,她已经站在拥挤的地铁里。 好吧。白骨精无语凝噎。 她想起前几日如无头苍蝇般在哥谭乱撞了一宿,也没点原身的出厂提醒,告诉她所居住的公寓究竟在何方。 今日却如此积极,合着邦妮·布洛克的肌肉记忆只剩下上班了吧。 这只秘小姐果然是一枚敬业的社畜,优秀的牛马。她潜意识里就觉得“公司是我家”对吧……! 白骨精一边腹诽还未结束,她已然出了地铁口,在车水马流的早高峰中踩着高跟鞋在人行道上狂奔。 与此同时,一个个极度违心又合理的单词接连从她的喉咙蹦出,这令她更崩溃了。她听见自己在说:完蛋完蛋,上班要迟到了!全勤奖要飞了!啊啊啊啊! 不……可她不想要去上班啊。 她无声呐喊道。 拜托拜托,清醒一点,你现在又不是白领邦妮,你可是只白骨鬼魂啊。 而且她并不想看见布鲁斯·韦恩。鉴于昨晚的不欢而散,她觉得对方现在应该也很想杀掉自己。 于是白骨精努力凭借意念想要让身体往回走。 但身体已然用行动告诉如今的宿主:不,我不听,我爱上班。 半小时后。 白骨精打着伞,沉默地伫立在韦恩大厦的楼下连锁快餐店前,满脸生无可恋。 在绕着韦恩大厦接连转了好几圈后,她

选择认输。 多么悲惨的事实:异世界古老鬼魂念力与现代社会规训惯性抗争,终败。 闻着空气里弥漫着咖啡豆碾磨出绝望的气息,虽然白骨精已经死了,但她现在真的好想再死一次。 她耷拉着头,无精打采地打量着排在她前面的社畜。 个个黑西装白衬衫浅色领带,挂着工牌,像一群群合格的巢穴蚂蚁,勤劳,能干,团团转。 妄想从中挑选一个合适的狩猎对象是不切实际的。 他们人人面如枯槁,厚重的粉底也掩盖不住快掉到下巴的黑眼圈,像是刚被榨干了元气,很快就要入土了。 但依旧无比敬业。 例如,他们便从不迷茫,从不犹豫。在如流水线般地接过黑咖啡,社畜们便立即转身离开,奔赴工位。 嗯,比投胎积极。白骨精点评如是说。 不远处,旋转的玻璃门接连吞入步履匆匆的社畜。 显然,在灌完一杯冰美式后,他们已然装作恢复了全部精力,衣冠楚楚,面色肃穆,迎接今天想死的工作。 从咖啡店里出来,白骨精站在韦恩塔前,收起了伞,闻着空气里飘着的血腥怪味,深觉这栋楼里怨气冲天。 她将视线往上移,隐入云霄的大厦楼顶,如今正散漫出那幽冥的红光。 据说早起社畜的怨气比鬼还重,看来是真的。她暗自思忖。 如果是鬼怪,她随便挑一单怨诉下手,都能赚千年功德。 说到怨诉。 她不自觉想起家里那颗带刺的植物人头,阴晴不定,吵得要死。如果不是道义良心,她真的好想把它扔掉。 好吧,反正替它杀了布鲁斯,在布鲁斯做掉她之前,那么这副身体自动自觉来上班,也未必是件坏事。 白骨精宽慰着自己,将手上端着的意式浓缩一饮而尽,士气高涨地踏进韦恩集团的大门,仿若荆轲在易水边临别赴死。 只是今日的电梯着实难等,刚喝下的那杯咖啡却不合时宜地反胃上来,让她感觉喉间弥漫着一股腐烂的酸味。 果然,没有寻觅到合适的猎物采集精气,这副皮囊的状态只会越来越差,最终将她彻底困在这具身体里,变成一滩不死不活的烂泥。 那些幽灵怨诉只能带来长远功德,并不能解近渴。 白骨精暗自发誓,既然蝙蝠侠这个目标太过艰巨,那么短期内,为解眉之急,她一定要将这个布鲁斯·韦恩搞到手。 谈情说爱就免了吧,对身体不好。她还是应该回归鬼界基本朴实的诉求:啃食和烹饪吧。 说到这里,她也有点饿了。 滴答,嘀嗒—— 她瞬间感到额头有些湿濡。 白骨精下意识伸出指尖抚摸,是粘腻的液体。 怎么搞的,天花板漏水?于是她抬起头,便看见是一只血肉模糊的饿死鬼,向她张着大口。 她有点无语。 闻着四周弥漫的贪婪恶意,白骨精蹙眉,跺脚踩死了一只腐尸蝇,释放出吓意,将它定住。 果然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连着从前小小的残识断魄,也想将她拆解入肚,分一口羹。 鬼界向来弱肉强食,最近围在她身边的恶意越来越多了。 如果不及时进食和做功德,她很快也会沦为如它一般失去理智与情感的孤魂厉鬼。 这是她最不愿的。 胡思乱想之际,电梯来了。 “叮——” 伴随着清脆三角铁发出的开门提示音,白骨精抬眸,瞥了眼电梯墙壁上粘着的趴肩鬼,它还算友善,便快速移开视线。 她捂住嘴,微微低着头,扶着额,匆匆踏进电梯,心不在焉。 没别的,她突然感觉特别想吐。 或许是和此前来韦恩集团相比,今天这里的非正常鬼魂数量未免也太多了。 像是闻到了味一般,蜂拥而至。 但她转念想,这种不适感更多半是上班综合症。 总之,如今千万别有人想和她讲话,她怕她忍不住吐对方一身。 但是,事与愿违。 “嗨,邦妮。” 动静传来,白骨精回头,发觉此时身后蹦出了位她再熟悉不过的人类——布鲁斯·韦恩。 谢谢。她现在可以装瞎吗。 她如今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他。 她的现任老板,她的待定猎物,她昨晚刚谈崩的暧昧对

象。 也是……一位绝对稀客。 白骨精诧异地挑起眉,虽然是总裁专用电梯,但她可从未在这里碰到过布鲁斯·韦恩。 好吧,现在回想起来,在邦妮的记忆里,她好像也从未目睹过他进过公司,和走出过公司门。 他在那间阁顶办公室的存在仿若薛定谔的猫。在或不在,这是个概率问题,也是个玄学命题。 关于他的一切就和他在韦恩集团会议上惯常做出的决议一样,合理,但神经病;任性,但说得通。 她只能这么评价。 反正一个亿万富豪社会蛀虫花花公子游戏人间,神出鬼没,也没什么问题。他的生活,不是尔等邦妮·布洛克这种苦命平民社畜可以能够想象的。 白骨精撇撇嘴,收回了思绪。 但布鲁斯·韦恩显然不知道白骨精在见他短短一面里脑中闪过的无数腹诽和杀人方案。 他只是在洞穴监视器里一直蹲着邦妮的出现,端着阿尔弗雷德刚烧好的咖啡,局促不安地转了好几圈,思考着再度见面时要和她讲什么话才好。 他……十分担忧她的身体,以及那堆未解之谜。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他踏进了电梯。 只是门刚闪开,他就看见邦妮与他对视了一眼,面色发青,一副作呕的模样。 布鲁斯·韦恩内心咯噔了一下,藏在身后的邀请函也随之抖了抖。此前在蝙蝠洞内准备好的交谈措辞,随即立刻归零。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难道在那次失败的餐厅约会后,他已然到了让她讨厌到看见脸就恶心的程度……吗? 还是……她身体抱恙? 因为什么?工作?还是因为“幽灵”? 但显然,现在的白骨精并没有再花心思刻意去读取他的魂识,因而也无从得知他的忐忑感。 在一个疲惫的早八社畜看来,就算他是蝙蝠侠兼任鬼怪顾客,她也没什么精力去打探他的内心。 于是在她的眼中,布鲁斯脸上依旧挂着友善的笑,凭着一双看谁都深情的招牌蓝眸凝视着邦妮。 花花公子的通病,他像是对前几日的事情全盘失忆般,热情洋溢地同她打招呼,说着早上好。 呵呵,一点也不好。 天时地利人和,可惜她刚刚想吐,如今食欲全无。 更何况当前布鲁斯·韦恩的身后还粘着一团鼻涕虫般的趴肩鬼,朝她露出痴呆的微笑。 但想归想,她还是点点头,接着也仿若无事发生般,礼貌地回道: “嗯,早安,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