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刑二字,直让沈南宝腿软了,当即一个趔趄,见他们久谈不止的清止正好赶来,忙忙托稳当了她,“五姑娘,您且小心呐。”

沈南宝只觉掉进了绝望的网里,脑子空空的,还哪管什么小心不小心的,只盯着那衙役质问:“加刑?加的什么刑?这事本来就有蹊跷,怎么能够滥用私刑呢?”

其实她心底儿也清楚,自己在宅内都活得如此艰苦,这临到了大老爷们的专场,那些心计,那些投机取巧的言辞哪里是能够看的。

所以她才想着先按捺,进衙门打通关系看了养祖父母,了解了来龙去脉再说。

可她到底养在深闺,缺了那些见识,就算晓得这些个衙门的水深,也低估了他们干活的利索,竟然一夜之间就能展开了手脚用刑。

她疾言厉色起来,那衙役也掉了脸子,冷冷道:“小娘子没怎么出过门,也没见识过这些个奸商,不知道他们那些唯利是图的手段,还有那粘黏的口风,所以不明白我们为何用刑,我们都懂,也并不期待着你们能懂,但我且告诉小娘子,这可是开封府,堂堂官家御笔亲封的衙门,容不得你来訾议的,小娘子你请回罢。”

说着,后退了一步,手扶着腰上大刀,又做起刚正不阿的门神派头。

清止见状把沈南宝往后扽了一步,“五姑娘,我们再想其他辙罢,这衙役说得对,这可是开封府尹,闹不好,这刀一出鞘,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容后再想,容后再想也想不出个什么所以然,这衙役就是个油子,拿钱与你说笑几句,这要触到忌讳的,立马就跟你翻脸不认人。

沈南宝有些灰了心,隔着白纱细滚的幕篱看向那府门,依然是高而深阔的模样,但因着心境的不同,一切都陌生了起来。

先前还掩在厚重云层后头的红日,从鱼肚白透出了璀璨扈盛的天光,耀得满世界惨白,沈南宝被这样的光晒得目眩,脑海却响起了方官的声音。

一声一声的,铙钹似的,轰得沈南宝顿时僵直了身。

那像琴弦一挣绷得笔直的身形,直叫托住她的清止以为是遭了大难入定了去,本来想安抚一二句的,没料人主动开了口,“你先回去,我去一趟赵府。”

好端端的,去什么赵府?

难不成捉贼拿赃,捉贼拿赃,五姑娘先去赵府瞅瞅有没有赃项?

清止咂摸不出陡然这么吩咐的用意,只是道:“五姑娘要去,小的送五姑娘去就是,您这么走着去,脚程慢了不说,也容易遭险,小的回去也不好和三公子交代。”

这话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沈南宝却不依,直说让他先回,不必担心。

一副不容置喙的样,清止也无奈,硬呵了腰领命退下。

沈南宝这才踅身往指挥使府而去。

其实方官说得没错,何必呢?

事急从权,非得为那点儿女情长的事扭扭捏捏,送断了自己苦苦为营的而今?

只是先前到底与了冷脸,不晓得她这一番去,要不要遭他的一番冷嘲热讽。

沈南宝一脑子官司打了个轮回,抬眼一看,就见到浩宽的匾额,方正题着的髹金二字,‘萧府’。

因着隶属武将,又执掌殿前司,那高而大的府门前还站着压刀的班直,锦衣金甲的,那气势比阀阅前的石狮还要赫赫,叫人不由得心生肃敬,就好似回到了第一次同他相见的时刻,既忐忑又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决心。

沈南宝长透了口气,伸手捵了捵裙衽,捵直的衣裳,没有一丝褶皱的观感,仿佛给了她点支撑,让她终于有勇气拾阶而上,冲着那木雕一样的班直屈了膝。

“烦请效用通禀,通政司右通政府沈南宝,求见萧指挥使。”

她戴着幕篱,透着那雪白的滚纱也只依稀瞧见个轮廓,不过那嗓音清脆,珠玉撞石的,平常人听了大概会酥麻了耳朵,但对面站着的是殿前司调遣而来的班直,软硬不吃的主儿,所以还是那么一张僵冷的脸,只把眉心一蹙。

“有拜帖没有。”

心血来潮的这么一趟,别说拜帖了,就是口信都没有,沈南宝深然地眯觑了眼,却摇了摇头。

班直便把刀往下更压了一瞬,“对不住了,指挥使府没拜帖不得轻易入内,小娘子若是有事,烦请……”

他还没说完呢,另一边扎根在地心的班直倏地走过来,“请问是通政司右通政的五姑娘么?”

沈南宝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么一问,讷讷地点了头,皂纱水浪似的波荡,拂得那班直的脸一下霁了,“还请五姑娘稍等。”

说着,脚尖一旋,踅身进了府门,不多时又折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侍女,班直指了指她,便冲沈南宝一笑,“五姑娘请吧。”

这一番变故,看得沈南宝有些木讷,但想到尚在牢狱中祖父母,深吸一口气,提了裙,一往无前地跨进了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