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之间过去了三个年头了。在农忙的时候,杨凤姑就回到望家山,将孩子的吃饭问题交给房东老人家。她在家里忙着做饭。就是播种、薅草也要请工,一请就是十几人,在一两天的时间内把几十亩地都种上,或者在锄草的季节,也是这样。

原来在大集体的时候,有人召集分配今天做什么,明天做什么,现在各家单干,只能换工,就是邻近的人户凑集几十人,今天在张三家干活,明天到李四家劳动。

集中劳动,主人家要管两顿饭。早晨都是从自己家吃了早饭,赶过来,中午一起吃饭,晚上收工后一起吃饭,然后大家摸黑各自回家。这样的日子杨凤姑就要从镇上回来,就是做好两顿饭。

在这个季节,大家一起打牙祭。主人家必须有一道主菜是腊腿子、腊排骨炖土豆火锅,还有懒豆腐,还有竹笋炒腊肉,再弄几个青菜、黄花、木耳之类的小菜,苞谷米饭管饱。杨凤姑还能在镇上买一袋大米,或者面粉捎带回家。让大家吃顿大米饭,或者面条、包子,也算是让山里人开开眼界。所以,大家都乐意到望家干农活。

大山里的农户多是坡地,连成片的坡地要是两三个人劳作,很吃力,整天见不到什么成效,只有十几个人或者二十几个人排成一排,从下往上劳作,一天或者半天就能把一面坡地耕作完。特别是到了薅草的季节,一人一把薅锄,十多人往上除草,松土,提苗。还有一个锣鼓人,头缠白色毛巾,腰间挂一杆长旱烟袋子,手敲一面小铜锣,站在队列的前面不到五米的地方,一面敲锣一面后退,高声演唱山里的歌曲:

早晨来时雾沉沉,只听锣鼓未见人。双手拨开云和雾,满山都是种地人。

人们就开始在苞谷地里薅草,听着锣鼓匠人的歌词,按着小铜锣敲击的声响,忘我地劳作。他们一口气在锣鼓匠人的指挥下,从山下往上薅出一行苞谷苗。

每到这时,杨凤姑在厨房里听到山坡上传来悦耳的锣鼓歌声,心里很欢畅。她也跟着锣鼓的节拍切菜炒菜,炖腊腿子,一两桌子的饭菜就做好了。到了吃饭的时候还能温一壶包谷烧酒,让劳作的人喝一杯,这个时候大家劝酒敬酒,各自根据各自的酒量,能喝多少算多少,大家都拿捏着量,不能喝醉,还要劳动。

只要这几天过去,望进财要到别人家里去劳作,给别人还工。杨凤姑还是返回到镇上,照顾三个孩子的生活起居。她在孩子们上学的时候,还能在镇上大街小巷收捡些被遗弃的塑料纸、罐子、包装盒之类的东西堆放在大院里,然后分类,出售给废品回收站。一天还能捡几块钱。如若运气好的话,有时还能一天捡到几十元钱,这比有工作在镇上上班的人工资还要高得多。就是有些不体面,被小镇上的人称为“捡垃圾的人”。一天也很辛苦,早晨起来,给孩子们做早餐,还要喂鸡喂猪,然后等孩子们上学了,就提着一个蛇皮袋,在街上捡别人丢弃的易拉罐、废纸、塑料瓶,捡到两口袋之后,就挑回来,在空闲的时候就分类出售。

她每天忙得不亦乐乎,也很充实,精力充沛,四十岁不到的女人也正是干活的时候,也闲不下来。她要为生计奔波,为孩子的前途奔波。尽管如此,这比在望家山的山坡上整日劳作要好得多,起码一出门,路要平坦一些,不比望家山一出门就是上坡下坡,还要肩挑背驮。在镇上捡垃圾,每天都有收入。在望家山,只有等到秋收之后才有收成,山高路远,一时不能变出钱来。杨凤姑不像镇上的居民,放不下架子,还要一点面子,捡垃圾有点丢人现眼。这恰好成就了她,在夹缝中求得生存。时间长了,这个小小的镇上的人都认得这个捡垃圾的女人,要是有一天突然看不见杨凤姑在大街小巷捡垃圾,人们还要相互打听,这个“垃圾西施”到哪里去了呢?今日怎不见她来捡垃圾,收废旧的瓶瓶罐罐呢?

望进财偶尔到镇上来的时候,杨凤姑还萌生出一个设想,把望家山的庄稼丢了,就来镇上捡垃圾。夫妻俩还有一个照应,收入也能多一些。

这怎么行呢?望进财坚决反对,庄稼人不种庄稼,把耕地撂荒,成何体统,人离开土地就没有生存之本。

只要有钱赚,杨凤姑坚持己见,要那坡地干啥呢?奔死奔活一年到头就是混的个肚儿圆,剩余的包谷酿酒喂猪,还是混个肚儿圆,手头没有积蓄,一到用钱的时候,手头紧。三个孩子一眨眼都大了,都要用钱,说亲娶媳妇哪道坎不用钱?

“捡垃圾只是一个短期的行当。”望进财直摆脑袋,“一旦没有垃圾可捡,或者以后捡垃圾的人多了,还可以见到钱吗?我把家里的土地荒了,再重新开垦,可没有现成的熟土熟地。你只是妇人之见,我不能听你的意见,我还是在家里守着坡上的耕地,那是我的根,不能丢了本。”

望进财有他的长远考虑,就是让杨凤姑继续在镇上带着孩子们读,挥她的余热,挣垃圾的钱。这样,他在一个机动车修理厂里看到一辆旧的架子车,也就是板车,让店里员工修理一下,他廉价买过来了,让杨凤姑推着板车在大街小巷捡垃圾,一车还能装下几袋子的垃圾,推起板车轻松得多。

没过多久,镇上多了几个捡垃圾的人,是老头、老婆婆。他们还上门去收购,等待收购废品的人购买。杨凤姑有了竞争对手,而且还加大了成本,原先是免费捡垃圾,现在是花钱收购垃圾。每天的收入一下子就降了下来。她庆幸没有把丈夫留下来,跟着他一起捡垃圾。这样,一家人就难以为生了。

再后来,大儿子望山松初中毕业了,在高中里跟不上学习进度,又是一个残疾人,开始厌倦学习。他在一个寒假里,把在学校里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全部带回望家山,再也不去上学了。他要和父亲一道,守在家里,哪怕是在山坡上放牛羊,也能减轻父亲的压力。他要给望进财当一个帮手,就在父亲给别人还工的时候也能看看门,喂喂牲口。

望进财看到大儿子无心学习,就退学了,让他在家里当帮手。他还能省出一笔学费和生活费。就让他在家看看门,放牛羊,喂喂猪。

望山竹升到了初级中学,可以在学校里就读。但是,一日两餐,还是同杨凤姑和望明月一起吃。每到周末还是到大院里来,同弟弟望明月一起睡在一个床铺上,共同做作业。

望明月已经是小学六年级的学生,十三、四岁了,但看着像十六、七岁的小伙子,高挑的个子,瘦瘦的身材,留一个小平头,人很机灵,就是把功夫没用在学习上,到镇上四年了,同镇上的小朋友打成一片。他还笼络几个调皮捣蛋的同学,在班上称王称霸,如若看哪个同学不顺眼,就是给人家一巴掌,如若有人请他出头,他就仗义,给人两肋插刀,上前就不分青红皂白收拾对方。这样,就惹出一些麻烦,学生的家长就找到杨凤姑理论。杨凤姑先是说服教育,后来教育多了,没有好耐心,就揍他一顿,或让他跪在院子中间对天誓,以后再也不欺负同学了,不再给家长和老师添乱。

望明月当着院子里的两位老人还对杨凤姑表示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好好学习。可是一转身就忘记了先前说过的话,也忘记了挨打受到的体罚,该怎么干还是怎么干。三天两头就要惹点事。让杨凤姑不是赔礼,就是赔医药费。

在学校里每个年级都有这么几个调皮的学生,只是各自性格差异,不能强求每个学生都是一样地做人。学校里面教育人,也不能一棍棒把小学生打死:就是开除了学籍,那也不符合九年义务教育的规定。老师只能和家长一起共同管理调皮孩子。但是,望明月在学校里是重点生,是重点教育的对象。这用杨凤姑的话说,他是前世没有做好事,今世来望家山惹祸生灾,只要他一大了,就让他滚蛋。他本来是计划生育,是一个多余的孩子,就当没有生他一个样。

这天,在杨凤姑租住的院子里,两个老人在放养一群鸡。他们忽然现多出一只大公鸡和一只半大的仔鸡,以为是望进财提到镇上出售的鸡子,就问杨凤姑,你家男人从望家山带来一只公鸡和半大的仔鸡,公鸡还能卖个好价钱,半大的小鸡还要喂养个一年半载才能卖掉。

“那是啊,”杨凤姑开始也没有在意,因为自己的男人经常从家里带东西,要么在镇上出售,要么带给他们母子改善生活,也就随口答应道,“是啊,大公鸡还能在镇上卖个好价钱,能值七、八块钱。那个半大的鸡仔不值什么钱,最多也就两三块钱,还没人要。”她说的是一个大实话,这个山区小镇偏僻,镇上居民半商半农,家家户户不是养鸡,就是喂猪。谁花怨枉钱买一只鸡子吃呢?要吃鸡子,自家喂养的有鸡,一伸手就能捉住抓一只鸡子宰杀。杨凤姑骂道:“这个望进财没事做,是一个死人脑袋,不会看市场行情,瞎折腾啥呢?”她心里一惊,可能是自己的男人心疼她娘儿仨,特意提来一大一小两只鸡,让他们改善生活。她决定杀掉那只大公鸡,让两个孩子同两个老人一起吃一顿香菌炖鸡宴。

杨凤姑趁那只大公鸡觅食的时候,悄悄地跟在它身后,突然张开双手就逮住了那只大公鸡。她一手抓着大公鸡的脖子,不然它出惊叫声,并让它的头埋藏在翅膀里。

“用一根细绳子拴住它的腿子,”两位老人看到杨凤姑逮住大公鸡,拿到集市或者餐馆里去卖,说,“倒提着就行了,它飞不掉。你把它脖子扭着,要是闭气了,卖不出好价钱。”

杨凤姑在鸡脖子上拔掉一撮毛,拿来菜刀,很麻利地割开大公鸡的脖子,鸡血一喷,摔在地上弹了几弹,就不动弹了。杨凤姑拿来一个大面盆,把大公鸡放在盆子里面淋上开水,就拔毛。她说:“今天,我们这一家子就吃一顿香菌炖鸡子。你们二老就别做饭了,再炒几个小菜,一起吃饭。”

“那好。”二位老人也经常请杨凤姑母子们一起吃饭,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二位老人说,“你们高山上的香菌也是天然的菌子,鸡子也是高山上野外放养的大公鸡,味道肯定不一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