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祥已经由极度震惊平静下来,姚先生十分羞愧,在旁边坐下来。

“日本人进城,找人教他们的小孩子学汉语,半个月工钱,就能买米买面,够我一家四口活着。我一个读人,不像你陈老板,有本身……我手无缚鸡之力,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陈宝祥点头,无法再说什么。

济南老话说,一钱难倒英雄汉——有钱英雄汉,没钱汉子难。

秦二爷那样的隋唐大英雄还有街头卖马之时,更何况叶先生这样的寻常百姓?

“我知道,不会说。”

姚先生红着脸,低声嗫嚅:“尤其是秀儿,她是个好孩子,我教她背岳武穆的《满江红》,只一遍就记住了。好好培养她,将来必成大材。”

陈宝祥至今清晰记得,秀儿向他讲述“岳武穆精忠报国”时的激动表情。

此刻,为了五斗米,姚先生弯腰低头,将一切民族大义全都抛在脑后了。

“陈老板,别在心里偷偷骂我,看看那边吧——”

姚先生向路南边指着,那幢白楼正是辛家公馆。

“别说老百姓了,辛公馆又怎样呢?不给日本鬼子干活,不当日本人的官,到现在家里厨子都跑光了,饭都吃不上。鬼子说了,再不答应出来当官,就推平辛公馆,砍下辛老爷的人头,挂在城墙示众……”

陈宝祥知道那些事,辛家的第三代已经去了南边,投军报国。

“走了陈老板,家里没面了,我得去买面!”

姚先生掏了掏口袋,拿出一个大洋,一边叹气,一边离去。

那是日本女人刚刚给他的,应该还带着日本女人钱包里的香味。

陈宝祥回家,柳月娥按他之前的吩咐,炖了鸡汤,给宋自雪补养。

“满城眼线撒下去,一定能找到大哥。”

宋自雪脸色苍白,声音低沉,眼里没有任何神采。

“好,找到大哥,一切就都好办了。”

朱啸天一直都是陈宝祥的主心骨,如果没有他,东面两次夺金,都不可能得手。

吃完饭,宋自雪吩咐陈宝祥,把两封信、金条、箭杆全都拿出来,在桌面上摊开。

“二姐,煤堆里没有一毫金子,四根核桃楸木送来时,表面的树皮都没动过。冯爷的人把树皮扒掉,树干上没有挖凿的印痕。”

“你的意思,这是大哥的声东击西之计?”

“对,大哥做事神出鬼没,我们猜不到,冯爷肯定也猜不到——”

“毕敬呢?那才我们当下最大的敌人!”

陈宝祥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倒没想过,毕敬太精明了,瞒过他很难。”

话虽这样说,他可以肯定,米饭铺发生的所有事情,瞒不过毕敬的双眼。

宋自雪有线人,毕敬的线人更多,而且有日本人作为后盾,在济南城做任何事,都游刃有余。

“三弟,这件事太怪了,太怪了,就算大哥回来,也未必……未必……”

宋自雪抚摸着两封信,把信纸举起来,对着灯影。

“好像是……‘黄金收好、等待来时、消灭鬼子、唯我独尊’这十六个字。大哥果然有豪情,我们都如此落魄了,他还是觉得,我们济南人一定能打败鬼子?”

陈宝祥内心涌动热流,不知不觉攥紧了拳头。

“二姐,济南最缺的就是大哥这样的热血男儿!有了大批金子,重建梁山泊指日可待——”

昔日晁天王等人“智取生辰纲”,运上梁山,才奠定了水泊梁山无人撼动的江湖地位。

如果按照朱啸天所说,在昌邑附近,再夺得第三批黄金,那就足够占山为王了。

传武天天盼着偷枪上山,如今,梁山竖旗,传武就有用武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