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严?” 当糜旸用清冷的语气,口中琢磨着这个名字的时候,宴席内的众人就知道,糜旸的心情变得不好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原本还用目光看向糜旸的众人,纷纷将自己的头低了下来,不敢再直视糜旸。 宴席内的气氛,陡然变得凝重起来。 正如众人所料的那般,糜旸这时的心情很差。 糜旸虽与陈到接触的不多,但他却知道陈到的性格。 持重,一心为公。 这样的人,若不是李严有些事做的太过分的话,陈到又怎会当众向自己举告他呢? 一想到此,糜旸的脸色便严肃了起来。 只是接下来他并没有继续询问陈到,而是将目光看向了邓芝。 “邓刺史,镇东将军所言之事,确切否?” 糜旸的语气颇为冷淡,与方才和众人欢饮时亲和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这让邓芝心中不由得一紧。 可糜旸都点名他了,他总不可能不回应糜旸。 于是在思考再三后,邓芝咬咬牙起身来到糜旸身前一拜道: “近来在荆州,是流传着一些关于前将军行为不端的事。” 邓芝的回答,让糜旸冷哼一声。 “什么事?” “一五一十说来!” 在糜旸进一步的询问之下,邓芝终于开口说出了,近年来李严在荆州做的所有事。李严担任义阳太守以来,于军事上他整顿行伍,操练兵卒,并且曾数次击退魏军的小股袭扰。 于政事上,李严感于义阳郡内时常有水患发生,遂亲自率人整修河道,大大改善了义阳郡的水患之忧。 从这两方面来说,李严这个义阳太守,当的可谓是十分称职。 在能力方面,李严可圈可点,但在人品方面,李严却是有许多令人诟病的地方。 例如李严性情孤傲,他认为荆州诸将中,论能力他当属第一。 原本张飞离开荆州后,李严以为他会顺理成章代替张飞,成为荆州牧。 可后来的发展,却让他大失所望,这让他时常在旁人面前有所怨言。 若仅仅是如此倒也罢了。 有才的人往往自视甚高,这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 但李严在数月前做的一件事,却让李严在荆州的风评降到了冰点。 李严有一位部下名为王题,是义阳世家的一位子弟。 王题因想为大汉效力,而投笔从戎。 可李严见王题家世不凡,便私下里向他索要钱财,一次两次的索要,王题还能忍受。 次数一多,王题不厌其烦,遂与李严发生了激烈的摩擦。 摩擦产生后,王题认为李严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恐惧李严后面报复他,就带领着家人逃往北魏。 李严得知此事后,不仅不反思自己,反而借着王题投魏的由头,将王氏族人逮捕入狱。 当李严如此做之后,义阳郡内的世家豪族感于王题族人冤枉,于是便纷纷上向李严求情。 可或许是要维护自身的面子,李严不仅不顺水推舟释放王题的族人,甚至还狠狠责备了一番那些为王题族人求情的人。 李严的这个举动无疑是火上浇油。 不久后,感到惊恐的义阳各世家,大多开始往南迁徙,还有不少如王题一般投向了北魏。 这个事件发生后,义阳郡内流传出一句民谣: “义阳有王(枉),正方不方!” 而糜旸不知道的是,在他要来荆州的消息被李严得知后,李严为在糜旸面前留个好印象,竟想着擅离职守前往江陵迎接糜旸。 幸亏李严的这个想法,受到了陈到与邓芝的强烈反对,他才悻悻作罢。 当糜旸听完李严近来在义阳做的一切事后,他的内心已然挂满了怒气。 糜旸将手中酒杯狠狠掷于地上,然后大怒道: “自孤长大以来,向来只闻有人投汉,未闻有人投魏。 这是先帝一生清誉,才换来的成果。 但孤没想到,这番成果,这番骄傲,却被李严所玷污!” 说完以上的话后,糜旸犹自觉得不能消散心中的怒气,他又愤愤地说道: “义阳有王? 这明明是百姓想要提醒孤,义阳有枉!” 说着说着,糜旸将怒气波及到了邓芝的身上。 糜旸直接手指邓芝说道:“你是荆州刺史,有纠察地方之权。 这事为何不早早向朝廷奏报? 难道连你也畏惧那李严的威风不成?” 糜旸的责怪,让邓芝紧张不已,他支支吾吾着跪在糜旸的身前,向糜旸请罪起来。 宴席内的众人,见糜旸真的发火了,他们也都一个个吓得来到场中跪下,以示请罪之态。 邓芝作为州刺史,荆州臣子大多是他的属吏,邓芝有监察不严之罪,他们自然一个个也逃脱不了。 就在荆州众臣,都在向糜旸请罪之时,陈到开口为邓芝解释道: “李严贵为前将军,位分在邓刺史之上,况李严手握重兵,又承担着防备荆北的重责。 今王题已然逃往北方,若之前贸然上奏朝廷,邓刺史手中并无人证,想来李严定会死不承认。 毕竟王题叛逃,是众人皆知的事实。 而要是邓刺史逼之太甚,又恐荆州有肘腋之患。 况此事发生时,邓刺史恰好得知大司马即将来荆州,故为稳妥计,邓刺史本想着待大司马到来后,再禀报此事。” 说完这番话后,陈到又小声的说出了一个理由: “况李严乃东州大臣......” 陈到的这句话声音很小,小到只有糜旸一个人能听见。 而在听到陈到的这句话后,糜旸方才后知后觉。 朝野上下许多人都知道,刘备在世时,曾有意将糜旸抬为东州系大臣的领袖。 而李严又是东州系大臣的中流砥柱,任何想要动李严的人,势必都会优先考虑到糜旸的存在。 故而邓芝的顾忌,是很正常的。 诚然季汉的政治环境,不如曹魏那般充满了勾心斗角,但要说季汉的大臣都没有自己的小心思,那也是不可能的。 糜旸也不可能要求,季汉的每位大臣都如诸葛亮那般,无视个人利益荣辱,品格无限接近于圣人。 而这也是陈到为何会趁着酒意,询问试探糜旸的缘故。 若是方才糜旸没表现出以公为重的态度,那么陈到就会以醉酒为借口,将今晚的事合理地揭过去,并私下里会劝邓芝另想他法。 陈到不是信不过糜旸的为人,相反的,陈到是很认同糜旸有“先帝遗风”的风评的。 可恰恰如此,陈到今晚才更要试探一下糜旸。 世人皆知刘备仁义,但世人也皆知,刘备是个十分重情义的人。 当年糜芳在荆州倒卖军器,都快卖成荆州首富了,关羽也曾向刘备举报过这事,但刘备知道后,竟连一道斥责的都没有...... 谁人保证,有刘备遗风的糜旸,不会采取如当年刘备一般的做法呢? 糜旸没想到,李严不法的锅,竟还能沾到自己的身上。 可仔细想想,这锅他还真不能完全甩开。 毕竟既然享受着利益,那自然也要承担利益可能带来的不良后果。 一想到这一点,糜旸更气了。 “石苞!邓艾!” 作为糜旸的亲信将领,石苞与邓艾今夜也是有参与宴会的。 而本来还在一旁默默吃瓜的石苞与邓艾,在听到糜旸的召唤下,齐齐连忙起身来到糜旸的身前: “末将在!” 在唤出石苞与邓艾后,糜旸先对着石苞吩咐道: “你持孤的信物,率五百精骑即刻前往新野,将李严带来江陵。” 说完这句话后,糜旸又对着邓艾说道: “待李严离开新野后,你就是新的义阳太守!” 糜旸的两道命令,引得宴席内的众人纷纷面面相觑。 没想到令他们头疼许久的李严,竟被糜旸在须臾之间,就罢免了兵权。 众人一时间对糜旸的权势,有了更新更深的认识。 而石苞与邓艾在收到糜旸的命令后,就立即转身离开了大堂之中。 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影,性格稳重的陈到觉得有些不放心。 陈到对糜旸进言道:“李严骄横,恐不会任由两位小将拿捏。” 陈到还有一点担忧没说出来,那就是他担心李严狗急跳墙,要是心一横,也率军投往北魏怎么办? 糜旸看出了陈到的担忧,他出言安抚陈到道: “叔父勿忧。 石苞与邓艾虽年轻,心中却有机谋。 况有小侄在江陵,义阳乱不起来。” “至于李严是否会投向北魏。 纵使他想,北魏敢收吗?” 说这番话时,糜旸的语气中透露出强大的自信。 而糜旸的自信,让陈到的酒醒了一大半。 他这时才反应过来,尽管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一口一个小侄,可他却是这大汉的大司马,天策上将呀! ... 背负糜旸命令的石苞与邓艾,连夜点齐五百精骑北上前往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