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恭拿回令牌,挥了挥手对那名军官道:“好好管教管教那群无法无天的歹徒,今日之事,若是再有发生,我也不介意为齐王府清理几个垃圾。”说着还特意瞥了一眼被制住的行凶卫兵。

“是是是,小人定然会严加管教这群兵痞。”那名军官连忙谢过高长恭,他本是高欢帐下的老兵,一路摸爬滚打才混了一个宫城禁卫军的副军主(注:北齐东魏军制:五人一伍,设伍长,十人设什长,百人设幢长,千人设军主,类比现在,军主相当于团长),见高长恭没有怪罪,连忙带着手下将人押走。

高长恭摸着黑铁制成的令牌,转头对着愣在原地的兄弟二人,道:“你们叫什么名字,既然你们在宫中如此受人欺负,以后跟在我左右如何?”

两人连忙摇头,谢绝了高长恭的好意,高长恭刚想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装,动作突然一顿,他没想到这两位连一个卫兵都能欺负的兄弟,竟然不想着逃离皇宫这个苦海。而且看他们的表情,似乎也有一些难言之隐,就连名字,二人都未说出口。

既然二人不情愿,高长恭也没有强迫,反应过来后,有点惋惜地和他们道了别。这两个孩子在宫中被人欺负,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能够在这种地方存活下来,心智自然不可能差到哪去,如果能够收来自己的麾下,得到他们的效忠,说不定以后能成为他的一大助力。

等到走远看不见高长恭后,两人中年纪稍小的弟弟小声问他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哥哥道:“刚刚为什么让我小心那位公子啊,我们难得遇到这般的好人,跟着他甚至我们就能逃离这个鬼地方了。”

“你怎么确定这一出不是演给我们看的戏?你可别忘了,我们身上,可是带着高家梦寐以求的秘密!这位公子在高家显然地位不低,仅凭一块令牌就能让副军主跪地求饶,救下我们只不过是他找理由接近我们的手段而已。”

“可是,这位公子那时将我们推开的动作怎么也不像是演的,如果不是他,我们可能就要——”弟弟皱着眉头,还想争辩。

“哎,罢了,怎么说他确实救了我们,看来高家也不见得全部是狼子野心之辈,反正我们也见过那位公子的真容了,以后如果能够成事报仇,饶过他便是。”哥哥叹道。

昌殿内,高孝瑜站在台阶下,恭敬地立着,孝静帝见高孝瑜并不同于一般的嚣张跋扈的纨绔子弟,心中已经有了一点满意之情,出言道:“齐王新丧,我大魏,失去一栋梁之材啊。”说罢,还以袖掩面,开始诉说自己对高澄的崇拜与惋惜:“朕视齐王为长兄,国家大事尽付与,齐王也从未让朕失望,为大魏立下汗马功劳,朕犹记,武定二年(5),汝父初掌吏部,便整肃贪贿,扫清佞臣,罪大恶极者如司马子如等,皆弃市,京城百姓无不欢欣鼓舞,武定五年至七年(5-59),初即齐王位的汝父率兵亲征西魏,取得新城大捷,活捉敌将,于侯景乱中取淮河以南,梁地二十三州望风而降,尽数归于我大魏治下,兵锋直指长江,何曾遇到一合之敌?如今,汝父正值壮年,未及而立,却没想到……竟为乱贼所弑!”孝静帝此时已经泣不成声。

高孝瑜被孝静帝这么一说,也有所感动,叹了口气后,劝慰道:“天不假年以父王,斯人已去,还请陛下节哀。”

孝静帝稍微一缓,抹了抹眼泪继续说道:“昔者朕与齐王把酒言功,屡次以皇位相让,齐王都却而不从,而今,一想到竟然发生此事,当真是懊悔不已,如若朕早日退位让贤,齐王他也许就不会——”

说罢,眼泪又滴了下来。独自难过了一会儿,孝静帝拿出已经写好的圣旨,从桌边的暗格中抽出一个盒子,放了进去,装好,由庞公公交给高孝瑜,道:“朕已下诏准齐王以帝礼下葬,罢朝三月,即日起七七四十九日,百官须前往悼念,今日朕悲痛不已,无心宣旨,你便同这盒子拿了去吧。”

高孝瑜领旨谢恩,随即出了昌殿。二人回府,自不必说。

在车上,高孝瑜和高长恭说了自己进宫的事,高长恭看着装圣旨的盒子,便拆出了盒子研究是否有其他的猫腻。然而,让高孝瑜二人非常失望的是,这盒子里面除了圣旨什么也没有。

展开圣旨一读,二人也并未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既然孝静帝给了他们这个盒子,高孝瑜还是准备把圣旨藏在盒子里装好。然而,此时马车突然猛地一停,高孝瑜没坐稳跌了一个趔趄,手中的圣旨重重地摔到了地上,高长恭扶住高孝瑜,眼疾手快地悄悄将从圣旨青铜封边中漏出来的一张纸拿过来藏了起来。

“世子殿下,前方有临时关口,说是皇宫内有重要物品失窃,需要搜查。”车夫的声音传来,高孝瑜拿出世子令,递给车夫,不一会儿就有一个统领过来搭话。“小人也是秉公办事,扫一眼马车便是,还望世子殿下莫怪。世子殿下手中的盒子,也烦请交予下官看看。”高孝瑜随即配合了这名统领查案,这名统领扫了一眼马车,又拿过盒子反复研究,也没找出什么重要物品,就示意道:“放行!”

回府后,高长恭暗示高孝瑜,他可能已经被高洋的人跟踪注意了,并让他在晚上子时三刻独自来自己房间一趟。随后,他就独自回房拿出那张从圣旨封边中掉出来的纸,只见上面用小楷写着:

齐王世子高孝瑜亲启:

朕意想自己当不久于人世,独留一事,实想托付。然若草草言之,朕恐世子不见信,故乃详说原委,请世子定夺。

昔者北魏孝帝亲创羽林卫,为查看百官,收集信息之用,唯皇族是命,代代相传,初创之时,有羽林卫一千人,然自孝武帝之后,北魏分裂,羽林卫多不知所踪,无迹可查,羽林卫有虎符两枚,得一者可调五百人,调令只需出示虎符即可,不论身份。朕于皇宫内寻得一枚,已暗交汝父高澄,汝父将五百羽林卫尽数解散,本谓无事,而近日另一枚虎符似乎出世,也出乎朕之意料,汝父死因或与这枚虎符有关。

言尽于此,当言朕之所托:朕谓己当不久于人世,朕身无长物,本无遗憾,唯念幼子二人,孤苦无依,还望世子殿下收留。如若愿意,朕当于禅位高洋前夕保其出宫门之外,送至城内春芳楼,还望世子殿下着可靠之人接应,不求其富贵,能找一可靠老农收养,朕便此生无憾了。

朕当于齐王丧礼时来访,公子可便宜行事,若有疑问,朕当知无不言。

再拜首

孝静帝 元善见

高长恭收起信纸,默默无言。

你们说高孝瑜没有坐太子辇驾,高长恭也跟着进了宫?此时收到太仆寺官员和宫中侍卫的汇报的高洋微微有些吃惊,但一想这只不过是小孩子不懂事随便玩玩罢了,倒也无伤大雅,也没有多想。反而高洋还是更对羽林卫虎符的事情更上心。

“高孝瑜的马车查了吗,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高洋望着开设临时关口的侍卫统领,道。

“回三爷,小人亲自搜查了世子殿下的马车,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地方,当无异样。”侍卫统领自信地答道。这得亏了孝静帝送的盒子,按照惯性思维,盒子最有可能藏着东西,盒子没有异常,谁还会去检查里面的圣旨有没有藏东西的可能?

“你再回去查查,什么时候有虎符的线索再来汇报。另外,高孝瑜那边,最近盯着点,总觉得孝静帝和高孝瑜这边有什么事瞒着我!”高洋挥挥手,示意这几位退下。

下午,高长恭的房内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公子别来无恙啊!”杨愔一进门,就见高长恭正在研读一卷《孙子兵法》。

高长恭见杨愔亲自到访,有些吃惊,来得这么频繁,不引起高洋的怀疑和警觉才怪,难道——高长恭脑海中想过了一丝可能。

“杨大人,此刻来访,莫非是有公务在身?”

“正是。”杨愔突然声音放低说:“不过公务先不要紧,高洋今天已经给我打了招呼,说转投于他,便提拔我做尚令。为了保全您父亲派系的实力,我已经联系了几个死忠假意投靠了高洋,其实您父亲不囿于偏见,重用汉族士人,汉族士子都对你父亲大有好感,在我的联络下他们也终于重新认识到了自己的知己是谁。现在您可以让世子殿下去安抚一下旧属,和他们联络联络感情。”说罢,便报出了几个名字,当时在高澄屋内议事的两人除外,还有比较重要的有慕容绍宗之子慕容士肃,慕容士肃承袭了父亲的爵位,封乐安郡公,此时也在京中丁忧没有受职。

慕容绍宗是高欢手下的名将,也是东魏的一大柱石,可惜英年早逝,在去年攻打南梁时乘船侦查忽遇涨潮漂到了对岸,结果被守军乱箭逼迫,弃船投水而死。慕容绍宗在军中的威望很高,现在继承慕容绍宗的东魏大将,和高洋关系较近的段韶,就是慕容绍宗一力举荐培养的,而近年军中的新锐派,如未来的北齐大将军斛律光,也都是慕容绍宗培养的结果,如果他还在,说不定高孝瑜目前的处境就不会太差。因为慕容绍宗和高澄的关系非常不错,曾经并肩作战,做过几年战友,彼此也经常一起谈论兵法,交情很深,定然会支持高孝瑜。高长恭此时在远方当县令历练的二哥,也与慕容绍宗的女儿有婚约。

还有一个人,杨愔也告诉高长恭应该留意,就是此时的军中新锐斛律光。斛律光还没有选择明确的立场站队,杨愔觉得是一个潜在的拉拢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