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哪逃?这里是突伦川,是我大哥的地盘,我往哪逃?”凌辉指着他的鼻子骂道,“白衣虏,不要心生歹念,跟我一起去怪柳山,然后我去寻大哥,你给我老老实实守在怪柳山。如果你丢下他们偷偷逃了,我和大哥会屠尽商队,然后到石国杀光你的家人,鸡犬不留。”

“好,我在怪柳山等你一天。”石羽叫道,“如果一天后你没有带着驼队回来,我拼死也要找到西北狼,让他杀光你们这帮丧尽天良的恶贼。”

翩翩跑回白羊窝。

她的想法很单纯,她相信伽蓝不会死,她要等待伽蓝回来。那个像野兽一般恐怖的黑将军是伽蓝的生死兄弟,她相信黑将军一定会把伽蓝从河对岸救过来,然后一起赶到白羊窝。

白羊窝给了她一个惊喜,泉水边上多了一匹马,多了一个趴在地上的人。

翩翩飞一般跑了过去。黑骝发出低嘶,用唇舌连连碰触地上的人,但地上的人一动不动。

“将军……”翩翩看到黑色明光铠上沾满了血迹,下身戎衣也是血迹斑斑,触目惊心,她一边叫喊着,一边用力把沉重的身躯翻卷过来,露出一张完全被干涸血迹所覆盖的狼头护具。翩翩发出一声惊呼,继而连声叫喊。

“阿柴虏,阿柴虏……”江都候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走,快走!”

“将军,他们已经走了,去怪柳山了,你快醒来!”翩翩无助地哭喊着,“将军,快醒来啊!”

“水,水……”江都候的声音低不可闻。

翩翩急忙爬起来,跑到泉边双手捧水,但尚未走两步水就漏空了。情急之下她把裙摆浸湿,拎着跑回来,却发现狼头护具堵住了江都候的嘴。等到翩翩手忙脚乱地取下狼头护具,裙摆上又沾满了沙尘。

“将军,我替你卸下兜鍪。”

翩翩抱着兜鍪跑到泉边装满水,一点点地倒进江都候的嘴里。江都候的嘴里都是血,显然受了严重内伤。

风中传来清晰的战马嘶鸣,传来悦耳驼铃,吐谷浑人追上来了。

“将军,将军!”翩翩心急如焚,又哭又叫。

蓦然,江都候剧烈咳嗽,张嘴吐出一口乌黑鲜血,跟着双眼睁开,含糊不清地骂道,“直娘贼,哭甚,咱还没死!”

“将军,你醒了!”翩翩又惊又喜,伸手想去拉他,却半分也拉不动。

“卸甲!”江都候挣扎跃起,但浑身无力,只好望着翩翩说道,“卸甲,快!”

翩翩手忙脚乱解开锁扣,卸去铠甲,江都候配合她移动身躯,期间不时有鲜血流出嘴角。

江都候凝听着风中的马嘶,嘶哑着声音无力催促道,“把黑骝牵过来,把咱扶到马上,走,快走!”

怪柳山不是山,而是沙漠中一片长满怪柳灌木的低地,隐约可以看出这里曾是一块小绿洲。

凌辉带着一驼一马冲进了黑暗。

薛家的人无助地坐在灌木丛中,等待着命运的裁决。搭救他们的这支队伍曾有七个人,但如今就剩下一个白衣栗特人。为了救他们,这支队伍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如今就连那个他们曾寄予全部希望的善良胡女都渺无踪迹了。

石羽睁大眼睛望着黑暗,虽然他疲惫不堪,甚至想倒下小睡片刻,但他不敢,他很害怕,害怕阿柴虏突然从黑暗里冲出来。他也想乘着黑夜悄然逃遁,但他又担心在沙漠里迷路,更畏惧紫云天的沙盗对商队实施血腥报复。火狐的凶残闻名西土,他惹不起这帮悍贼,假如凌辉真的带着援军在日落前赶到怪柳山,而他却逃了,那对石蓬莱和整个商队来说就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突然,风中传来马嘶。石羽骇然变色,汗毛倒竖,窒息难当。他顾不上许多了,他不想死在这里。石羽四下看看,悄然隐匿身形,消失在夜色之中。

很快,断断续续的马嘶声已经清晰可闻,灰发中年人和十三郎等青壮纷纷跳起来,把一家老小围在中间。

“胡儿不见了。”十九郎愤怒地叫道,“他丢下我们逃了。”

“不要胡乱说话。”灰发中年人厉声责叱,“你仔细听听,这风里的马嘶声似乎形孤影只。”

“大郎君说得对,似乎只有一匹马。”十三郎看看众人,忐忑不安地猜测道,“是不是将军回来了?”

“走,去看看。”灰发中年人毫不犹豫,断然挥手。

灰发中年人冲在最前面,一家子全部跟了上去。要死死一块,至死也不分开了。

刚刚离开怪柳灌木丛,薛家人就看到黑暗中走来一个纤细身影,弯着腰,吃力地拉着一匹马,蹒跚而行。在更远的地方,隐约可看到一个白色影子在移动,无疑就是那个失踪的栗特人。

“那是胡儿姐姐。”小女童稚嫩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薛家人蜂拥冲去,白衣少妇冲在最前面。纤细身影看到跑来的人群,停下了脚步,然后摇晃了几下,一头栽倒在地。白衣少妇惊呼一声,身形骤然加快,飞一般冲了过去,把纤细身影紧紧抱进怀里。

灰发中年人和十三郎等青壮把马背上的人小心翼翼地扶下来。

“这是那个凶狠的将军。”小女童挤在人群里,探头看了一眼,然后发出一声恐惧的尖叫,“血,血!”

石羽分开人群挤了进来,探手摸向江都候的颈脉,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幸好刚才摸过去悄悄看了一眼,否则自顾逃了,后果不堪设想。

“不要动他。”石羽连连摇手,示意薛家的人不要移动江都候,“他受了内伤,不能移动,先让他躺在这里。”

“药……”翩翩想推开白衣少妇站起来,但她实在没有力气了,只能不停地叫着,“药,药……”她记得伽蓝的那个玉葫芦就在其中一匹骆驼的藤筐里,那里面的药丸既然能救活伽蓝,也一定能救活江都候。

“谁能救他?”白衣少妇望着满脸血迹的江都侯,哭着问道。

石羽却是听到了翩翩的叫声,旋即想到今天早晨在伽蓝帐外闻到的草药味,当即跳了起来,一把抓住翩翩的手,“有药吗?药在哪?”

“有,我知道在哪。”翩翩挣扎着要起来。石羽顾不得许多了,抱住她的胳膊把她拽了起来,拖着就走。

薛家的人虽然不知道两人说什么,但估猜得出来是要找什么东西救治这位奄奄一息的将军,于是白衣少妇扶着翩翩,十三郎等人跟在后面,直奔驼群。灰发中年人和十九郎等人则脱下外袍盖在江都侯的身上。其他人围成一圈,替江都侯阻挡风寒。

石羽按照翩翩的指点,寻到一个装满各式皮囊的藤筐,从最底层拿出一个油毡所包的四方形物体。

翩翩放到地上,解开油毡,露出一个雕满饰纹的古色古香的紫檀木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