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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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上山时,没有像下山的时候快,那是救命的关口,所以大家心切,连走带跑下山。现在是抬着死人上山,感觉到肩上的绳索勒得格外紧,两个壮汉走走歇歇,有时候,望进财还替换一下他俩。在山路上,他们把两手提袋的包子吃下去了。
当他们来到望家山下,有一条分岔的小道,就是向杨凤姑娘家的小道。两个壮汉停下来,问道:“往哪里走呢?”
“直接到杨家冲。”杨凤姑说,她接过望进财的挑担,一手抱着望山松,对望进财说,“你先到家里去,杨二走不了路,就让杨二看守家门,照顾望明月。你把望山竹带着,顺便把家里的腊肉取几块带上,我们到杨家冲会合。”她大哥是在望家山为望家的事情掉到陷阱里死亡,她不好向父母交代,只能从物质上给娘家有所补偿,不然她心里难安。
望进财看到妻子怀中还抱着大儿子望山松,再把一挑担东西加给她,难以承受。他依然挑着置办给杨大的寿衣、烧纸的担子,对妻子说:“你若先到杨家冲,先给爹妈赔罪,我随后就到。”
“知道了。正是这样,我才跟着一路过去。”杨凤姑说,“给死人的东西,你千万不要把东西全都拿到屋子里去。”
“知道了”。望进财答道,他又回头对着两个壮年的汉子说道,“多谢了两位老哥子,让你俩一路辛苦。来日方长,一定报答。”他挑着担子大步流星地向望家山走去。只听到身后两位壮年汉子一声喊:“起肩啊。”他们向杨家冲的山间小道走去。
东方已出红色的光芒,半个月亮还挂在望家山的天空上。林中的薄雾渐渐散去,望进财一看到那站立在山峦上的那棵大枫树,各种鸟儿在鸣叫。一夜无眠的杨二早已拄着拐杖在枫树底下,向山下辽望。他迫切想知道大哥的伤情如何,是否能够撑过人生的这个坎。杨大只大他两岁,在人生的路上走过来二十多年,将近三十岁的人还未说上一门亲,讨上一个女人在家生活。兄弟俩一起跟着父母生活,同吃同睡同劳动。就是平日里略有争吵,也是一些活计忙昏了头,一脾气。但是,一会过去,兄弟还是兄弟,不计前嫌,该吃饭还是吃饭,该一起劳动还是一起劳作。现如今一个轻伤,一个生死不明。杨二心里不停当,一夜出出进进不知道开了多少次大门,也不知道多少次来到大枫树下,看着山间林**上是否有火把照上来。
在薄雾缭绕的林间小道,杨二看到一个人影时隐时现,他用拐杖拄着地面,沙哑着嗓子大声喊道:“是哪个上来了呀?你是谁呀?”
望进财听到了二舅倌的声音,他大声答道:“是我啊,杨二!”
杨二这才看见望进财从羊肠小道上走来,还挑着两担东西。他急忙问:“大哥怎么样?大姐在照料他吗?”
望进财抢步来到大枫树下,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可怜的大舅倌,没了。”
“人呢?”杨二焦急地问,“人呢?”
“抬到了杨家冲。”望进财这才止住了哭声,他忽然明白眼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不能这样子哭叫,耽误紧急的事情。他急忙爬起身来,把两包东西丢在枫树底下,奔向厨房的火塘里,从房梁上取下四块风干的腊肉,丢在场地上。然后他向屋子里吼叫道:“望山竹,快起来,我们到舅舅家去。”
杨二在枫树底下,用拐杖把那两包东西挑开一看,一包是火纸,一包是死人用的寿衣,他这才相信望进财所说的话。他两眼淌下泪水,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是这样呢?好好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他拄着拐杖,撵到屋场前面,看到望进财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他好像在梦中一样,不相信大哥杨大就这么离他而去。
“你能行么?”望进财看到杨二满脸泪水,又看到他拄拐杖的样子,说,“你走不得路,就在我这儿歇着,顺便看着望明月。就不回去了吧?!”他将四块腊肉做挑子的一头,另外两个包裹做挑子的另外一头。
“我回去。”杨二在地上使劲拄一下拐杖,斩钉截铁地说,“我要回去,一定要回去,送大哥最后一程。”他一步一拐地拴着拐杖向杨家冲方向的山间小路而去。
“你慢点啊。”望进财用一根扁担把四块腊肉做一头,另外两个寿衣、火纸包裹合在一起,做一挑。他把包谷叶放几抱到羊圈里,让最后一只羊自己吃食。他又将包谷舀一大盆子放在猪圈里,让小黑猪自己吃食,这是三天的食料。
“爹啊,这是到舅舅家去吗?”望山竹站在大门前,双手揉着眼屎,问道,“二舅怎么在前面走了呢?”他跑出来站在猪栏旁撒尿,冲着杨二的背影喊道,“二舅,你等等我。”
“你就跟着二舅吧,别急,慢点去,有个照应。”望进财边关上猪栏的门,边走过来拍拍望山竹的小脑袋,说,“我抱着你弟弟望明月,挑着担走路,不能照顾你,遇到上坡下坎,注意脚下打滑。一定要跟着舅舅,有过不了的坎,要给舅舅当拐杖,让二舅撑着过去。”
他边说边走过院子至厢房里,从床上抱起爬着的望明月,胡乱地给他穿上衣裤,用一根布带捆绑在胸前,然后他顺手锁上大门,挑起已经做好的担子,慌乱地抢步向前走,在经过杨二和望山竹的时候,他再三嘱咐:“慢慢地走,我到了之后,就转身回来接你们。”他一闪身,跨向前,快地走去。在山间小道上,他两眼不自觉地流下泪水。当他要转过一个山嘴时,回过头来,看到杨二拄着拐杖一步一拐地艰难走着,望山竹在杨二身前,一步一停,他是在等二舅慢慢行走。
望进财用手抹了一把泪水,就转过山嘴,大步流星地向前赶去。让二舅倌和他外甥望山竹在后面慢慢赶来。
杨凤姑跟着抬杨大尸的担架行走,隔不多远就会遇到一个行人,或者住户。当那些沿途的人得知杨大的死讯,他们就在前面迅传开来,等他们走进杨家冲的时候,一冲的人都轰动了,大家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热议这个事件。当他们看到两个壮汉抬着尸体经过时,有胆大的人挑开衣服的一角,确认是杨大,都惊叹不已。杨凤姑见着娘家里的乡亲们,只是哭哭啼啼的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望进财也是从另一道山路上赶走过来,终于在岳父家门口会合。他见到二位老人,有人接过他怀中的孩子,他放下挑担,跪在岳父母面前,嚎啕大哭。也有人接过杨凤姑手中的孩子,杨凤姑早已哭成泪人儿了,抢天抢地地哭喊道:“爹啊,娘呀,我做女儿的,对不住二位老人,让大弟掉进陷阱,死在医院里。”
杨家冲的父老乡亲都靠拢过来,默默地布置灵堂,因为是祸事横死在外面的晚辈,不能在厅堂里办事,只能在外面场地上搭建灵棚。用两条板凳放上铺板,将杨大的尸身安置在上面,然后有人搬出木料,动手打造棺材。
望进财哭了一阵,让两个抬担架的壮汉在厨房里弄了点吃的包谷饭,喝一杯水,仍然央求他俩再辛苦一趟,到路上去接一下他的二舅倌杨二和二娃子望山竹。两个壮汉尽管一夜未睡,又忙碌到正午,还是没有任何怨言,仍然扛着担架回去,接应杨二。
望进财的岳父头上缠着一条毛巾,身穿粗布对襟褂子,高高的个子,清瘦的脸上布满皱纹,灰白的络腮胡须。他一手拿着一根长烟袋,先扶起伏在地上哭泣的女婿、女儿,然后走到停尸跟前,掀起盖着的杨大尸身的衣服一角,看到杨大毫无血色的脸和身上的血迹,他才相信杨大真的死了。他往杨大脸上拍拍,说:“你怎么走在我前面呢?”他依然盖上衣服,眼角滴下浊泪。他一脸木然地走进堂屋,坐在椅子上,抽闷烟,一言不,只看着人们忙进忙出。
望进财的岳母一手搂着女儿杨凤姑在一边哭诉:“昨日我听说杨二被野猪咬伤了腿,就让杨大去看看,哪知道这一看就去了呢?为什么我的命这么苦呢?”她不能过度地悲伤,要面对现实,张罗着如何把大儿子安葬,指挥着左邻右舍的乡亲们准备安葬的东西,还要在屋子外面支灶台,做饭,不能让大家饿着肚子做事,还要派人向四面八方的亲戚通知,给大儿子送葬。就是白人送黑人,是一件悲伤的事。她最后没有忘记派人去请王半仙来,张道士来做三天的道场,为儿子度亡灵,好早早地生,重新做人。
就在望进财岳母安排好一切事物之际,从杨家冲一头又抬来了一副担架,后面还跟着她的外孙望山竹,这可把她老人家吓了一跳,难道二儿子杨二也遇难了?当担架落地的时候,杨二坐了起来,手拄着担架,奔向搁灵的地方,一头扑在杨大的身上,呼天抢地的大哭起来:“大哥啊,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昨天还好好地一个大活人,今天怎么就没了呢?这叫我今后怎么办?没有你的照应,我今后怎么撑得起这个家呀?你走了,让我一个人照料年迈的父母,你真狠心啊,我的大哥耶!”
杨二伤心裂肺的哭着,让人肝肠寸断,又引了杨凤姑的哭声,还有乡邻们的抽泣声,大家都留下了又同情又悲伤的泪水。这时的杨家冲属于哀伤的氛围中,他们将白布撕成长长短短的布条,分别给亲戚和乡邻。望进财的三个孩子是杨家冲的外甥,都是长布条。望山松屁股上有伤,望明月还小,只有望山竹披带着长布条跪在灵前。有人在灵前的盆子里烧纸点香,也有人在一旁放炮竹,把这个悲伤的气氛推向高潮。
住在附近的张道士一身黑袍,他矮胖的身材,人在六十开外,头挽了一个揪盘在头上,又用黑手巾扎起来,宛如一个得道高人。他带有三个徒弟,个个也是身着黑衣,手拿锣鼓、竹板。他们到来后,同主人见过,就进入角色,只见这道士手拿一面铜锣,后面的三个徒弟也手拿锣鼓、竹板,跟在后面。张道士第一个敲起锣鼓,围绕着停尸的灵位转圈,高声唱道:“一二三四五,金木水火土,老君来开路,听我三阵鼓。日吉时良,天地开张,今日开路,大吉大利,请各位宾客站立两旁,让我们敲鼓的人,开个小小的鼓场”。
这就是大山里的人为死去的人打三天的夜锣鼓,特别是年轻力壮的人死后,更要度他们的亡灵,让生者安心,让死者早日回到天国里去,早去早生。
要是年老的人死去,大家也没这么悲伤,四面八方的人赶来,也就是听听张道士的锣鼓唱得如何,特别是夜半之时,道士们插科打诨,唱一些笑话故事,让人们提起精神。
而这个杨大是青壮年,张道士不敢含糊,年轻人的魂魄旺盛,不能马虎了事。他们按部就班地为死者唱夜锣鼓之歌:“一朵红云从天降,仙风吹下御楼香,耳听西方仙乐响,接引亡灵上天堂。日吉时良,天地开张,天有八卦,地有四方。人有三魂七魄,鬼有一路毫光。夜静更深,星稀月朗,打扫床前地,金炉焚宝香。列位宾客都请坐,细听愚下开道场。开个长的怕夜短,开个短的怕夜长。正好开一个不长不短,不短不长,相伴亡魂早升天堂。”
夜晚来临的时候,棺材也打好了,就有人为杨二脱去血衣,换上杨凤姑在镇上买的全套寿衣,入殓到棺材里去。张道士就这样绕着棺材敲锣打鼓,唱夜锣鼓之歌。
杨家大门前,用土罐装上柴油,用棉布做灯芯,点做照明,晚上灯火通明。王半仙就在点灯时分来到杨家冲,他是杨家冲特请来的贵宾,就是来为杨家消灾,准备推算着杨家人的生辰八字。
王半仙推来算去,把一切祸根都归结到小外甥望明月身上,就是他来到这个世上,给家人和亲人带来了祸事。如何消灾祈福?王半仙说:“这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到的事情,那是要一些时日,慢慢地来办理。”至于怎么办理,他没有说出来,明显是要主人家再请他,花费一些钱财而已。主人家心知肚明,拿钱财消灾呗!但是,现在处于一个非常的时期,哪有钱财来打这王半仙呢?
“以后再说吧,”望进财的岳母话了,“等过一段时间,我们消停了,再专门请半仙大人来消除魔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