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府昨日的混乱已经告了一段落,昨晚小厮去通报高洋后,高洋率领了数十名卫队就增援了过去,可惜,等到高洋的卫队到达之时,高澄却早已遇害,高洋的卫队一冲而上,结果了这群乱贼,崔季舒跑到了茅厕,这才没有被暴徒杀害,杨愔也是因为跑得远了,并未被歹徒追上,倒是为高澄挡下一刀的陈元康没有被刺中要害,经过抢救,活了下来。

暂时代行齐王职权的高洋整理好现场,派人送几位高澄的心腹回府休养,又吩咐了出丧的事宜,这才缓了缓,让人通知了高家所有嫡系,到大堂集合商议对策。

此刻,高孝瑜的房内。高长恭瞥了一眼正在掩面而泣的哥哥,在他的印象中,他的这位哥哥不管在何时,对着他总是透露出一股睿智与温和之气,属于那种典型的翩翩君子,内心充满善意与同情。对于高长恭,身为哥哥的高孝瑜也是极尽关爱,每次高澄想要寻衅管教高长恭时,都是高孝瑜在一旁说好话。当然,高孝瑜对于自己看不起的某些人,脸色就没这么好看了。

当高长恭突然来访告知了父亲的死讯后,高孝瑜也是大惊失色,很快,就掩面而泣了起来。高长恭心道,以高孝瑜的性子,身在王室,只能说是他的不幸,像极了后世某位搞艺术很厉害的徽宗皇帝,这位长兄似乎真的没有体会过人心的险恶,狠不下心来做些实质行动,为自己争取一下外部形象,父王遇刺,反倒只在这里抹眼泪,不着急,此时若不是杨愔先一步去联络了高澄旧属,人心早就散的差不多了。

心念及此,高长恭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父王已去,兄长意欲如何?”高长恭的话终于让高孝瑜冷静了下来,思索不久,高孝瑜道:“自然是主动辞去世子之位,让与三叔,以保我兄弟平安。”

高孝瑜的话并没有让高长恭感到意外,若是高孝瑜改了这柔弱的性子,他才会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对于高孝瑜,他觉得得下一剂猛药,高孝瑜虽然性格柔弱,却并不蠢,个中道理,应该也想得明白。

“兄长当真认为,辞去世子之位,便能保我兄弟二人平安吗?昔者扶苏公子面对胡亥的紧逼,若不是这般软弱,一退再退,岂能落得如此下场!”(秦史关于始皇二子争夺皇位之事,语焉不详,史记的记载历来也受到争议,这里推定南北朝时代离秦代较近,有相关史料证明是扶苏的软弱退让导致胡亥的上位)

“若是今朝我们弃世子之位以求妥协,将来再遇今日之景,该放弃什么呢?”高长恭连续的质问倒让高孝瑜陷入了沉思。这时,高洋的使者已经到了。高长恭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小人见过世子殿下,三公子。三爷请二位赴堂中商议大事。”要是高长恭来处理的话,现在少不得给些好处与这小厮,看看能不能从中知道些情况,提前了解一下高洋到底邀请了哪些人。但这是在高孝瑜的屋内,他也不敢随便乱动作。

高孝瑜此时挥了挥手,道了声:“知晓了,你去罢。”高长恭见状,内心白了眼高孝瑜,也起身装作回房整理服装,告辞起身。

高洋派来的人姓刘,在齐王府地位不低,也是一个分房总管,手下管着几个仆役,离开高孝瑜的住处,就开始发起了牢骚,正是有气没出撒。

追上那名小厮,高长恭就向他使了个眼色,道:“刘总管借一步说话。”身上摸出几枚五铢钱,拉人到角落里贿赂了刘总管。问道:“敢问总管,三叔这是邀请了多少人议事?”刘总管掂了掂几枚铜钱,没有开口,高长恭见状连忙再抓了几枚。刘总管觉得这位三公子倒是颇为上道,十分满意,慢悠悠地说到:“自然是所有老爷,还有老太太,再加上你们二位公子,不过,依老奴看来,王爷新丧,说不定咱们的那位不可一世的世子爷,可得换人了。”

高长恭连忙谢过了刘总管,又赔了许多好话,做好准备,这才往着大堂的方向走去。堂中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作为辈分最低和最不受待见的高澄幼子,高长恭不得不表现得低调,用眼角余光打量着众人。

高长恭上前行礼:“见过各位叔伯,见过祖母。”高长恭一眼扫过去,面对只不过是比他大十几岁的叔伯们和不到五十岁的祖母,还是有点发怵。

不过,转念想到自己父亲十五岁就向爷爷高欢自荐为东魏宰相并且对政务“对答如流,丝丝入扣”的事迹来看,这又不显得奇怪了。看来自己的叔伯,也没有一个是易与之辈。(事件记载于北齐,《北齐》记载北齐皇室高氏子弟多是少年天才,而且全是美男子,十余岁便都少年老成,出相入将,武双全,然据笔者看来,《北齐》乃唐人所作,而北齐因亡于北周,皇室资料多毁于战火,难免有不实之处,这里暂时采用《北齐》说法)

人都到齐后,辈分最高的娄氏首先发话:“大郎新丧,你们认为该如何是好啊!”高欢的妻子娄昭君本是草原普通胡人之女,没有什么化,她所在意的,不过就是自己的地位和身份罢了,换个谁来当齐王,她都无所谓。

高长恭的六叔高演首先发话,他与高澄的关系颇为不错,高长恭是知道的。“王兄遇此不幸,幕后凶手可有查出?”

娄昭君看向高洋,高洋连忙回道:“乱贼厨师兰京,伙同羽林卫暗探五人,皆以伏诛。”

“什么,羽林卫?如此大胆,我看那皇帝,是不想再当了!”娄昭君望向宫城的方向,恶狠狠地说道。

高洋接道:“儿已联系宫中,随时可以让那皇帝发布禅位诏。到时,母亲您,可就是我大齐的太后,母仪天下。”

一听此言,娄昭君满脸堆笑:“好好好,那就这么办,正好咱们夺了帝位,让大郎也能以皇室规格出殡。他九泉有知,也能念及你们兄弟情义。”话锋逐渐被高洋引导向了有利于他的方向。

这时,刚刚沉默不语的九叔高湛说道:“可是,三哥以目前的身份如何受禅?代齐王之身如何服众?如此莽撞,恐招来祸患。”高湛虽是高欢之子,年岁却与高孝瑜同年,平日也与高孝瑜多有来往,算是为高孝瑜说话。

娄氏被泼了一盆冷水,但仍然心有不甘,望向高孝瑜,道:“瑜儿,这齐王之位就让与你三叔吧,你放心,自此之后,有我在,你叔伯胆敢对你下手,祖母定为你讨个公道!”

高长恭一听这话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虽然高湛已经帮着高孝瑜讲话,将事情摆到明面上讲了:高洋抢夺本该属于高孝瑜的齐王之位是不合适的。但如果高孝瑜这一关没过,心软承认下来,自己的心力可就白花了。形势如此有利,高演和高湛当前都是向着高孝瑜的,只要高孝瑜不交出世子之位,高洋怎能轻易拿到?

高洋此时操着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看着高孝瑜,他自认自己对侄子的性格了如指掌,如他侄子这般内心柔弱的性子,还不是会老老实实将世子之位交出。这本来就是一出阳谋。

只见高孝瑜回答道:“我愿让出世子之位,但,还请祖母在父王出丧之前,让孩儿尽孝!”说罢,竟然开始抽噎起来。高长恭的内心终于落下了一块大石头,看来自己清晨和高孝瑜说的道理高孝瑜还是听进去了,高孝瑜深知自己明面上斗不过高洋,世子之位强留是不可能的,但这个理由可以说是绝妙——拖,拖到高澄三月之后出殡,再把世子之位让给高洋,让他名正言顺。

众人一想,倒也合理,如果高孝瑜此时让出世子之位,那高澄的丧事由谁来主办?高澄亲儿子还在,难道由关系更为疏远的亲兄弟来越俎代庖,扶灵柩?确实于礼不合。

娄氏见高孝瑜落泪,确实于心不忍,自己虽然来自胡族,没有这么多繁缛节,但转念一想,没有繁缛节怎么显得出自己高贵呢,可自己又不想再等三月之久,就道:“依我看来,这二者不冲突,三郎,你去让那皇帝禅位给孝瑜,等置办完丧事,再传位给你。”

“不可啊!君者,国之本也,岂有频繁更换之理?若是如此,您不是以太皇太后之姿又降格做了太后不成?母亲三思!”高洋连忙打断娄氏的话。

“那你以为如何?”娄氏说话被打断,将欲发作,好在高洋说话得体,又将娄氏的情绪稳定了下来。

高洋被这么一问,也没有很好的解决方法,此时,高演见时机已到,开始做起了和事佬:“儿以为,既然如此,不如暂且让那皇帝多在龙椅上坐几天,先让他下诏一准齐王葬礼采用最高规格,同时高孝瑜仍为齐王府世子,这样一来,您也可以从名义上成为太后,一箭双雕,岂不无懈可击?”

“嗯,六郎讲得甚妥。我看,就这么办吧。另外,三郎,你将王府内的人员全部清查一遍,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免得我连觉也睡不安稳!”娄氏说罢,便要起身离开。

高洋虽然心有不甘,不过对他来说,到嘴边的鸭子并没有飞走,只不过被人借去三个月而已,自己也勉强可以接受,便应承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