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干吧,”管统丁拍着尤一天的肩,道:“也不能让你白干,事情了结后,王爷答应犒赏你三万两白银呢。”

“真的?!谢谢王爷,谢谢哥。”当时,尤一天满面红光,神采飞扬,心道:俗话说得好,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看来,老子真要发财了,有了这票横财,老子就成富翁啦,也要娶他个三房四妾,过过快活日子。他兴奋得几乎要蹦起来了,只是,在大哥面前还得装着点,不可太过张狂。

管统丁脸一沉,道:“不过,别高兴得太早了,咱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办砸了锅,就得掉脑袋啊,到时候,哥也保不了你,休怨哥。”

尤一天道:“放心吧,哥,小弟定当尽心尽力把活儿干利索了。”

当雇凶杀柳案办妥后,怡亲王却派毒蝎子孙光头将尤一天一家全杀啦。

办事办成了,脑袋也掉了,一掉掉了四个。

这件事,让管统丁很伤心,为此,大病了一场,他称病告假三个月,在家养病。对怡亲王唯一的芥蒂,就是这件事,对怡亲王唯一的不满,也是这件事,除此而外,无它。尤一天是他的弟兄,你怡亲王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就把他给做了,太不够意思啦。不过,跟怡亲王浩瀚的恩典比起来,此事只能说是一件小事。

此生无憾,唯独此事成憾,岂止只是憾而已,是痛,每每想起尤一天,心口便隐隐作痛。

当初,若是派其他人去办这事,就好了,不对,如果,那个人也遭遇了同样的惨局,他相信自己也会愧疚自责,良心难安。不过,尤一天则尤甚,因为,他是曾经患难与共的弟兄呀。

在病中,怡亲王来看过他一次,语重心长道:“统丁啊,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可知道,我也不好受啊,不过,在江湖上混,不能感情用事,有时,得按江湖规矩办事,否则,你我后患无穷啊。人生凶险,人心百变,此生本王谁都不信,只信一个人。”

“谁?”

“你,信你胜过信自己。”怡亲王那对混浊的沾有几缕血丝的双眼,目光里流露着不可撼动的信任与纯真的友情。

面对怡亲王诚挚的目光,管统丁无话可说,释然于怀。

怡亲王感喟再三,道:“统丁啊,本王知道你心里凄苦,本王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啊,真是难为你了。”他肥厚的手指,摸着紫色的酒糟鼻,卧蚕眉下,那双混浊的眼睛竟有些湿润了,感伤之情溢于言表。

临走时,从怀里掏出一纸,放在桌上,用震纸压好了,长叹而去。

怡亲王留下的是一张汇通钱庄的银票,纹银三万两。

管统丁想:人没了,银子何用!这是对我的犒劳?我能要吗!对了,得去吕梁一趟,去找尤一天的家人,这三万两纹银,属于尤家的财产,我一个子儿也不准动,那可是尤一天用命去换来的呀,这是我为尤一天能做的最后一点事了。

一晃二十五年过去了,管统丁明白,如果尤一天在阴间,定已对我恨之入骨。

到了阴曹地府,我该怎么面对他呢?我说的话,他还能信吗?能信才怪!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他妈的屁话!

如果,他还活着,更是时时想着要报仇雪恨,他要杀的第一个仇人,不是怡亲王,一定是我,在他眼里,我是个口蜜腹剑,十恶不赦,人面兽心,万劫不复的魔鬼。

哎,一天啊,咱们就要见面了。

壁龛里的长明灯,噼啪作声,灯花陡长,单身死囚牢房里,顿时明亮了几分。

门前一阵奇怪的响动,似乎是两人栽倒在地的声响,接着,是钥匙在锁孔扭动的声音,啪嗒一声,锁开了,咣当一声,铁门推开。

进来一个狱卒,管统丁寻思,大概是送饭的来了。

那狱卒黑着脸,把铁门合上了,来人一窜,就窜到了床上,一手揪着管统丁的头发,一手握着一柄匕首,冰凉的刀面,紧贴在他的脖子边,喝道:“不许叫,叫一叫,就要你的狗命。”

管统丁披戴着枷锁,动弹不得,苦笑道:“好,我不叫。”

狱卒恨声道:“你知道我是谁?”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声音,管统丁脱口道:“尤一天。”

在昏暗的灯光中,狱卒瘦削的身形那一窜,敏捷剽悍之极,像是一头豹子扑向猎物,势在必得,在边关与鞑靼拼杀时,尤一天的勇猛凶狠,在军中赫赫有名。管统丁见得多了,这头豹子无疑是尤一天,这个狱卒,无疑是尤一天所扮。果然,尤一天没有死啊。

二十五年前的深夜,有一个刺客到他府上行刺,被保镖发觉,大呼有贼,众保镖及时赶到,将刺客打跑了,当时,他就着月光瞥见,刺客在高墙上一掠而过,敏捷飘忽,消失于无形,身形似曾相识,当时,他就怀疑,会不会是尤一天?极有可能,尤一天并没有葬身火海,他还活着。

也就是说,当时葬身火海的四个人中,阴差阳错,没有尤一天。

他把这件事压了下来,没跟任何人说。也许,是自己疑神疑鬼,产生的幻觉也未可知,毕竟只是一掠而过的身影啊;即便是幻觉,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怡亲王知道,要是让怡亲王知道了,为保险起见,定会在暗中,对尤一天进行新一轮的搜寻追杀。

管统丁祈求上苍给尤一天一条生路,但愿尤一天还活在人间。

如今,活着的尤一天找上门来了,好,活着就好,可对我,实在一点儿也不好啊,管统丁问:“牢房门口就有两个狱卒呀,你是怎么进来的?”

尤一天道:“两个酒囊饭袋,被我点倒了。”

管统丁道:“你找我干吗?”

尤一天恨声道:“找你干嘛?!亏你问得出口!老子倒要问你,要杀人灭口,杀了老子一个足矣,为什么连老子怀孕的老婆、小姨子、两个佣人都不放过?”

管统丁道:“你想听真话吗?”

“难道冤枉你了!”

管统丁有口难辨,道:“得,我不说了,说也没用,你不会信,省得多费口舌。”

尤一天道:“再信你这个衣冠禽兽,老子真是白活了。放火杀人的那天,是你亲自干的吧?”

“不,我根本不知情。”

“谁?谁干的?”

“是当年怡亲王的保镖,毒蝎子孙光头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