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道:“料想一时半会,房内的捕快醒不过来,易容后离开,还来得及,不知道长可另有栖身之处?”

一杯道长道:“有,油烛桥旁司马渡巷七十三号。”

三哥问:“有人知道这是你的住所么?”

一杯道长道:“无人知晓。”

三哥道:“再好不过,今晚,咱俩就去司马渡巷过夜,请道长千万别心存侥幸,重回狗儿山,连枝头巷与炭桥也不能踏进一步。”

一杯道长叹道:“哎,可惜啦,贫道的狗儿山。”

三哥边与道长交谈,边为道长易容,一会儿,刮去道长满脸白须,从箱底翻出俗家衣裤,为道长穿上,须臾之间,道长像是换了一个人般,头戴福字员外冠,上着深蓝团花罗衫,下着黑色湖绸裤,脚登云雷纹麂皮软靴,俨然成了一位鹤发童颜、家境殷实的老员外。

接着,三哥在唇上颔下粘上三绺山羊胡须,用眉笔在眼角额头稍稍描了几笔,在箱内挑了几件衣裤,穿戴起来,便俨然成了一倍中年商贾。

之后,他将地上白胡须扫成一堆,用纸包好,放入怀中,又将换下的道袍等物,折叠好,放入箱笼,临走时将厢房上了锁。从外表看,像是一杯道长有事下山了,无丝毫弃山潜逃迹象可寻。

趁着夜深人静,他俩悄悄下山,七弯八拐,专拣冷僻无人小巷,过了油烛桥,来到司马渡巷七十三号。

盐桥河两岸,全是鳞次栉比的河房,七十三号前临街巷,后傍盐桥河,三哥打开后门,见有石阶通到河边,河旁有一株弯脖子老柳树,树下拴着一条乌篷船。

三哥轻声问:“道长,这船也是你的?”

“以备不时之需。”

三哥笑道:“看来,道长在逃避仇家。”

一杯道长道:“是。”

三哥道:“待晚生事了,为道长把仇家摆平了。”

像是触到了痛处,一杯道长沉声道:“不必,贫道此事,怨不得仇家,要真上门了,贫道自有了断之法。”

三哥道:“唔,既如此,在下也不便强求了,不过,在下随时听凭道长调遣。”

一杯道长道:“多谢。”

三哥道:“道长切记,如今,你已不是狗儿山的道士,而是一位老迈员外,叫你赵员外如何?造出来的员外,故叫赵员外。”

一杯道长这才喜道:“好,就叫赵员外吧。”

三哥从怀中掏出纸包,将纸包内的白胡须撒进河里,河水拍岸,几个浪头就将白须卷得无影无踪。

一杯道长道:“活儿干得真干净。”

三哥叹道:“哎,没办法,只要疏忽一个细节,或许就会送命。”

他俩关上后门,进屋歇息。

翌日清晨,俩人分头去找出城的路子。

岳王路因宋时岳飞府邸所在地而得名,杭人崇尚岳飞,尽人皆知,故而,岳王路非常好找,而岳王路上的名蟀堂,名气颇大,时值秋季,正是蟋蟀当令季节,那就更好找,只要是杭人,一问即知,没费事,就找到了。

三哥并未急于靠近该店,先进了名蟀堂斜对面的茶馆,在二楼挑个临窗座头喝茶,边喝茶,边观察周遭动静。

三哥是黑炭的狱友,理应有暗探在附近蹲坑守候。

果然,见名蟀堂对顾,有一个水果挑子,卖水果的小伙子,十分机灵,眼睛盯着名蟀堂,骨碌碌乱转,做生意却笨手笨脚,一望即知,不是个生意人。

名蟀堂一旁,有一个中年小贩,摆了个挑子,专卖臭豆腐、油墩儿与葱包桧儿,边做生意,边贼头狗脑四处探望,不时过来几个精壮汉子,买吃的,与他交头接耳一番后,用荷叶包了一大包油墩儿等点心,勿勿离去,进入附近的如意客栈。

估计客栈内藏着不少捕快,只要三哥一露头,就会一拥而上,将其拿翻。

看来,要接近黑炭,不是件容易的事。

即便接近了,黑炭会否帮忙,也是件两说的事。

不知为什么,直觉告诉他,黑炭不会使坏,会鼎力相助,三哥相信自己的直觉,再说,如今他不信直觉,还能信啥呢?!

着急没用,机会必须静待。只要一有空档,就要见缝插针,做好章;若是实在没有可乘之机,那就作罢。

三哥沉下心,过细打量起名蟀堂店铺来:见店铺是两层楼房,有三个门面大小,楼上花窗关着,门楣上悬挂着一块巨大的黑漆金字招牌,上三个大字“名蟀堂”,字体为瘦金体,铁划银钩,端的龙飞凤舞,神采飞扬,看来,出自名家手笔无疑。

今日晴,店铺座西朝东,迎着朝阳,故店堂内分外亮堂,桌椅字画,陈设简洁,曲尺形的红木柜台,擦得纤尘不染,光可鉴人。

柜台上摆放着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蛐蛐盆儿,盆儿旁放着笔筒,不过,笔筒里插的不是笔,而是无数蛐蛐草儿,笔筒旁摆放着七八只蛐蛐罩儿,还有,是装着蛐蛐儿的竹筒儿,筒儿口上塞着棉絮,叫蛐蛐筒儿。蛐蛐筒儿根据内装蛐蛐儿的好坏等级,分成甲乙丙丁四排,摆放在柜台上。

三哥眼力好,虽距茶馆有四五丈远近,却事无巨细,一览无余。

柜台旁有一间雅室,门楣上挂着块黑漆金字小匾,上二字:斗室,瘦金体,字迹飞扬跳脱,笔走龙蛇,十分霸气。

斗室的门,一会儿关,一会儿开,进出斗室斗蟋蟀的人,络绎不绝,一个身着橙色罗衫的店伙,负责关门开门。

进门时,斗蟋蟀的人,捧着蛐蛐盆儿,俱各神采飞扬,摩拳擦掌,出门时,有的斗赢了,满脸红光,兴高采烈,高声说笑,有的斗输了,垂头丧气,一声不吭,低头走人。

店堂内,顾客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多为肥头大耳的商贾人物,有的带着儿女,有的不带,也有结伴的孟浪子弟,三五成群,来名蟀堂买蟋蟀、斗蟋蟀。

柜台内站着三个年轻伙计,衣着光鲜,一人身着黄衫,一人身着红衫,一人身着蓝衫,忙着招呼客人,老板黑炭夹杂其间,满面堆笑,跟顾客拱手作揖,打着招呼,生意正经不赖。

柜台生意是由伙计经办的,黑炭闲来无事,踱到斗室门前,敲门进去了。

一会儿,岳王路上过来一伙闲人,高声争执,谈论着蛐蛐儿的事,向名蟀堂走去,三哥忙付了茶资,下楼夹杂其中,尾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