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六日,喂家人服下解药,陆曈去城门口找芸娘拿第七日煎服的药材,芸娘让她上了马车,递给她一杯热茶,她不疑有他,仰头喝下,再醒来时,已山长路远,早已不是常武县熟悉的街巷。

直到昭阳之乱。

日头完全沉没下去,殿前司的小院寂静无比,幽暗夜色里,树上挂着的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洒下一片昏黄静谧。

无奈之下,他求到了枢密院,同外祖家曾有旧情的一位老大人身上。

“……非礼我?”

良久,陆曈“嗯”了一声。

裴云暎无声望着她。

“是啊。”

客路迢迢,断肠风霜,原以为简单的任务竟用了两年。

年幼的陆曈踧踖不安地望着她:“小姐,离开前,能不能让我同爹娘告别?”

时至傍晚,屋中灯火亮了起来。

此话一出,面前人脸上骤寒:“别这么叫我。”

陆曈打了个冷战。

从苏南回京后,他暂时没有回裴家。裴棣已续弦有了新的夫人,心腹已叛变,裴家是不能呆了。

“吓?”

面前妇人已摘下幂篱,露出一张香娇玉嫩的脸,道:“只要六日就好了。”

“住口。”

似乎也说得通。

裴云暎一时无话,见严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脸色总算是好看一点,想了想才开口:“不过,经此一遭,戚家应该会说服太子,彻底放弃我了。说不定,明日就挑拨枢密院对殿前司发难。”

为何不说一声?

离开常武县时,明明有那么多机会,为何就找不到机会说一声呢?

“……”

如今既知当年苏南刑场前缘,也算故人。再者从前到现在,至少以他们眼下交情,比当初剑拔弩张时好上了不少。

裴云暎怔了一下,问:“你怎么来了?”

“玉肌膏?”

兵与权,本就不该、也不能混为一体。

屋里没有镜子,他抹得不太准确,青绿药泥糊在唇边,乱糟糟的。

严胥收了东西,仍对他不理不睬。

世事如棋,瞬息万变。从前待他蔼然的老大人如今已换了副面孔,他在老大人门下求了多日,许是看在当年旧情,对方给了他一枚戒指,要他去杀一人,找一样东西。

“咳咳——”

陆曈顿了顿,把医箱放到桌上,从里面掏出一只药瓶递了过去。

裴云暎接过竹片,随意抹了两下,忽而想到什么,看向陆曈。

她的影子落在他眼底,荡起些灯色涟漪,陆曈蓦然一怔,下意识避开他目光,视线却顺着对方的鼻梁,落在他唇角之上。

外祖一家、舅舅一家、母亲相继去世。灵堂的纸钱烧也烧不完。

因当年大疫幸存者寥寥无几,知道陆家的街邻大多不在人世,关于“陆敏”的消息,青枫查得也很是艰难。

陆曈没理会他。

她坐在马车上,淡色裙角与外面的雪地融为一体。

“况且,”她抬头,注视着裴云暎的脸,“你不是也不轻松么?”

……

严胥鄙夷:“无能。”

他离京时年少,没有告诉任何人,纵然如此,一路也遭遇太多追杀。想他死的人数不胜数,裴家的仇家、外祖家的仇家、还有藏在暗处的、数不清的明枪暗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