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载着父母的车离开后,他在门廊下站了很久。

曾几何时,不愿意上楼与时濛面对面的他,会在每个周六的晚上借此机会拖延,能晚一点是一点,眼下倒是找回了几分当初的心情。

整整一个星期,他除了工作就是想这件事,想该怎样对时濛说。

经过四年多的相处,他能预料到时濛的反应,可是下午打开门对上时濛的眼睛时,他莫名陷入迷茫无措,好像所有的准备都作了废,全然忘了该如何去应对。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有愕然,有仓皇,还有他以前从未见过的失落和悲伤。

原来时濛也会伤心,傅宣燎想,这样残忍恶毒的人也会有如此脆弱无能的一面,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

虽然他咧开嘴角,并没有笑出来。

上楼的时候,碰到从起居室里出来的阿姨,她手上拿着簸箕,里头装着一束花瓣凋零、残破不堪的玫瑰花。

傅宣燎想起这花是时濛带回来的,是想送给谁的不言而喻。

“傅少爷。”

年逾半百的阿姨自小便这么唤他,见他看着簸箕里的花出神,便停了脚步,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去,叹道:“可惜呀,多漂亮的一束花。”

傅宣燎听出阿姨话里有话。

忘了哪一年,大概是那份耻辱的合约刚签下不久,阿姨打扫屋子路过站在门廊下消极抵抗的他,曾语重心长地劝:“二少爷只是不善表达,用错了方法,傅少爷不妨试着待他好一些,他定会待你更好的。”

当时的心情傅宣燎记不清了,想来如果一半是无法理解,另一半必是怒不可遏。

现下回想,阿姨至少说对了一半,不过另一半,他不想去验证,也没必要验证了。

三九隆冬,枫城一年来最冷的日子。

带着寒气推门进到屋里,被充沛的暖气包围,傅宣燎看见时濛蹲在床边的角落里,伸出手指逗从航空箱里探出脑袋的猫玩。

时濛的头发很短,好像前不久刚修剪过。听见开门的声音,他并没有抬头,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安静得让人焦灼。

傅宣燎走上前,随口问:“哪来的猫?”

原以为时濛不会回答,谁知他微微皱起眉,像是不满被打扰,却还是回答:“我妈养的。”

纤长手指在黑白花猫的头顶轻轻地挠,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她要出门,让我帮忙照顾。”

与其他人不同,时濛的反常总是悄无声息,因此傅宣燎并未放松警惕,“嗯”了一声后,站在原地没有挪动位置,继续被动等待。

并没有等太久。

抱起那只胖乎乎的猫,放在膝盖上,顺势在床边坐下,时濛介绍说:“它叫木木。”

他很少连续不断地说很长一段话,停顿几秒才接着说:“时沐的沐去掉偏旁,木头的木。”

他其实也很少提到时沐的名字,所以哪怕语气平静地说起,都隐隐藏着惊心动魄。

果然安静只是假象,掩藏其下的风暴掀起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没有人能幸免于难。

可这一刻,傅宣燎忽然有了种类似解脱的抽离感,整个人都空了似的。

呼出一口气,傅宣燎本欲说好聚好散,转念想“聚”字似乎与他俩无关,出口便成了:“时濛,我们到此为止吧。”

终于完整地听到先前没听完的话,时濛却愣住了。

他抬头看着傅宣燎,似在确认这话是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然后很快地低下头,逃避似的,一下一下地摸猫后背的毛:“那你,下周六,还会过来吗?”

傅宣燎不说话。

听不到回应,时濛有些着急,手掌不受控制地使力,呼吸都快了起来。怀中的刚跟他熟悉起来的猫察觉到了抱着它的人不对劲,腿一蹬从他身上跳了下去。

手上顿时空了,只抓到一缕没有重量的空气,时濛忙追问:“那以后的周六,你还会过来吗?”

时钟的秒针无声地向前踱步,傅宣燎亦用沉默代替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