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1 大魔王还是救世主（二）

苏离慢慢地走上前，与朱雀面对面。一人一鸟差不多高矮，互相凝望。片刻后，苏离伸出手，按上朱雀的脑袋。朱雀不躲闪反抗，纹丝不动。

当手与金属壳接触的一刹那，系统连线，畅通无阻。

数以兆计的信息流通过朱雀灌入到苏离的意识之海中，一时间她经受不住如此庞大的数据冲击，身体发颤，脸色苍白。

柳拾肆一直在斜后方全神贯注地留意，以为苏离遭受朱雀的攻击，立刻拔出眉间棒，欲施以援助。不料异变陡生，苏离翻身跃上朱雀的脊背，大鸟展开金属翅翼，扶摇而上。

苏离骑在朱雀的身上，意识与其中枢系统连为一体，然后四下扩展，再连接上八千个人偶和一千二百只鸺鹠。每一个魔偶都在心中清晰地呈现，可如臂使指，操纵由心。

她尝试着发出命令。

最南侧魔偶方阵第一排最南端的一个人偶向前跨出一步，旁边的人偶紧跟上，接着是下一个，再下一个。一个人偶接一个人偶，第一排走完后，是第二排，第三排……人偶的动作幅度完全相同，衔接流畅，速度很快。十几分钟后，最南侧的方阵全体向前移动了一步

随后，剩下的四个方阵同时行动，向前迈一步，与第一个方阵再次齐平。

五个方阵同时向前行进，就像人类军队阅兵一样。然而气势和威压相去不可以道里计，人偶摆动双臂迈开双腿，行止间整齐划一，无丝毫差异。那一张张毫无表情的冷酷面孔，闪着幽光的金属躯体，显示出钢铁般不可撼动的碾压力。

商队之人惊慌失措，四散奔逃。柯律等头领连声吆喝，根本制止不住，随着魔偶的越来越近，他们自己也开始仓皇逃避。即便云舞阳、丁双胤这等顶尖修道者，都生出惧意，后撤拉远与魔偶的距离。

若八千名魔偶一齐开火，将摧毁挡在前面的一切物事，没人能逃脱。

人偶方阵前进二十米后，停住了脚步。苏离只是在试验操控魔偶的能力，并非要攻击其他人。随后，她将指令传入鸺鹠的控制系统。

一千二百只鸺鹠扑棱棱飞上天空，向北方而去，速度迅疾，数息间成为天边的一小团模糊黑点。然后折返，鸟群由小及大，很快回到众人的头顶上，乌压压一片。

它们缓缓降落，立在原先的地方，静默如雕塑。刚才的飞行似从未发生过，令人以为是幻觉。

这些鸺鹠呈暗红色，与黑色鸺鹠不一样。黑鸺鹠只会肉搏，红鸺鹠是否有其他技能？如果它们能发射闪电、火球之类的远程打击，将比人偶更可怕，从空中进攻的威力远胜地面。

忽然，一个声音叫喊，充满了惊奇：“月亮出来了！”

众人仰头望去，偏西的天空上，悬挂着一枚淡白色的半球体。

神魔大战导致了气候异常，亚述大沙漠的上空被不知什么东西遮蔽，看不见太阳和月亮，只有衰减大半的阳光和月光穿透进来。如今，月亮的本体出现。这是两千多年来第一次，在亚述大沙漠中看见了月亮。

方才大家的注意力被魔偶吸引，竟没觉察到惊人的一幕何时发生，如何发生。按道理说，月亮显相意味着沙漠中的气候恢复正常，是好事。但一件持续了数千年的事情，突然变化，恐非吉兆。这难道不是葛抱朴所预言的天地异变、魔王降生么？

魔王是谁？

那只火红色大鸟朱雀，承载着一个身影单薄的少女，在夜空中盘旋。

每个人确信，异象是由苏离引起的。她能够操纵魔偶，以前没人做到过。厉害如葛抱朴、青松真人，仅仅是消灭魔偶，并无办法操控。而且，苏离是同时指挥八千个魔偶，简直不可想象。除了大魔王本人，谁有此能力？

云舞阳和丁双胤身为绝顶高手，见识超出常人，尚不至于轻易下结论，认定苏离是魔王。但这个女孩明显非普通修道者，对修道界的局势有不可预测的影响。一方面，苏离吸收接引石能量后将脱胎换骨，容以时日修炼，定然天下无敌；另一方面，她拥有八千名人偶和一千多只鸺鹠，以之为武器，足可打垮任何对手，甚至横扫整个中州大陆亦不在话下。

或者，该趁苏离羽翼未丰时除掉她。两位神君的心中冒出同一个念头。

柳拾肆目睹了异变，震撼与其他人无二。死亡之海中接引石出世本来是骗局，却真的成为了事实。齐思退曾传授过一项法术，可召唤魔偶杀死云舞阳和丁双胤，然而眼前的景象何止厉害一百倍。柳拾肆预感到，冥冥中的命运之手已插入到这趟旅程中，天翻地覆的巨变将要展开，中州大陆面临深渊与烈火。

他正在见证历史。

只不过，出于微妙的心理，柳拾肆拒绝承认苏离是大魔王降生。他坚持认为，女孩是葛抱朴预言的圣者，因此拥有特殊的能力。可即使如此，也谈不上好消息，圣者能被凡人亲近吗，譬如当年林紫茵对师父的痴恋，最终落得个镜花水月一场空。

珊瑚留在原地，没有奔逃，梁武忠心耿耿地守卫在一边。盲女的眼中，暗红色世界变得鲜艳起来，像血浸透的画布。那个奇怪的少女凸显于背景中，光芒四射，分外夺目，其余事物皆成为陪衬。珊瑚终于领悟了，她是魔王，也是救世主，神性和魔性集于一身。她可以平息不久将至的天灾，又或许带来更大的厄运。盖亚为何要做这样的安排，珊瑚不明白，但既然是神的旨意，便当遵从，不可妄加揣度。盖亚在上，求您免除世人的苦难，求您赐以平安。珊瑚默默地祈祷。

还有一个人站在不远处，卡特子爵。作为家族守护骑士团的一员，他曾对族长发誓，要把小姐找回来。现在小姐已亡故，留下一个女儿。必须把她带回去，继承家族的荣耀和使命。

苏离骑在朱雀的背上，徘徊于死亡之海的上空。她身上灌注着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毁天灭地，无所不能。只消心念动处，就可以摧毁这世间任何一个角落中的任何一样东西。她的力量超出沙漠，延伸到更广袤的天地，覆盖大半个中州世界。

峨嵋山五莲峰上，大片墨绿色的松林随夜风摇摆，求知堂横卧在林间空地中，安详静谧。在那里，苏离度过了七个年头。熟悉的风景历历在目，她甚至能听见风吹枝叶的悉索声，嗅到松脂的清香。

北海之上，一座庞大的浮岛缓缓漂移，山峰耸峙，雾气缭绕。天道宗的驻地瀛台岛，历经了数千年风雨依然屹立于中州世界。岛上，一千多个小小的能量团四处分布，像夏日的萤火虫，那是天道宗弟子。

西方新罗马城的圣索菲亚大教堂，晚祷的钟声正敲响，教士们手举白蜡烛，鱼贯走入静修室。他们当中，有一位身穿黄袍高大威猛的白须老者，浑身蕴含着强烈的意志和能量，显露出超卓的强者身份。

极南方冰封千里的雪原，白色一望无际空空如也。但苏离知道，冰盖下有一座宫殿，乃是修道界最神秘的门派广寒宫，其中隐藏着许多秘密。

苏离接管了盖亚的力量，感知力充斥于天地间，通晓一切，掌控一切。

这时，在世界的一些地方，有敏感的人察知到虚空中泛起的微小能量涟漪。

归云真人自打坐中睁开眼，眼中闪过一抹深思的光。

卡珊德拉家族的一间卧室中，族长躺在古旧的大**奄奄一息，几名中年人焦虑地守候着。老人皱纹累累的脸上，生命的气息将近枯竭。猛然间他伸臂抓向空中，惊恐而兴奋地喊道：“他来了，盖亚回来了！”旋即脑袋歪落，咽下最后一口气。

徽丰郡涂水岸边的树林中，何当归赶了一整天的路，正靠在树杈上疲倦地酣睡。忽地他警醒过来，有一缕在虚空深处跃动的纤细能量脉冲激发了体内暗能量共振。

九华山天台峰北面的深谷中，一棵又粗又高的参天大树上，搭建着一个小木屋。一个人盘膝坐在里面，打坐练功。猛然间，他身体巨震，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然后窜起身，一个筋斗翻出小木屋，在树冠上绕圈疾奔。他手舞足蹈，如颠如狂：“我悟了，我看见了，我听到了！我领悟了！”

某个幽暗的神族基地中，吴有虚微微一愣，中断手上的工作，惊疑不定——这是来自于女娲的力量，莫非她违背昔日与葛抱朴签下的协约，亲自涉足人间了？

苏离的意识继续伸展，抵达迷雾之海的边缘，触碰到永恒绝壁的电磁风暴。在此地，坚韧无比的阻力挡住去路，难以逾越。一丝模模糊糊的记忆涌上心头，关于神魔大战的真相，关于永恒绝壁外的世界。

冰冷洁白的月光撒播在万里黄沙上，一排排钢铁战士肃穆地挺立，少女驾驭着传说中的神鸟，在上空无声而威严地滑翔。宛若王者巡视疆土，统帅检阅麾下的百战之师，宛若高高在上的天神，君临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