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生意冷清,从一大早到下午三点钟,没一位主顾上门。这事情挺矛盾的,开门做生意当然希望顾客越多越好,但开药铺开棺材店的这么想,似乎显得不仁义。

最好是像河里乡的大财主黄员外,没病没灾,偏喜欢吃补药,大手大脚地买人参灵芝。无需费神诊断开药方,利润又大。话说回来,整座桐梧县只有黄员外一家算有钱人,再买也有限。如果在庐州府开药铺,就大不一样,生意会兴旺很多。年轻时曾盼着攒够钱去大城府施展拳脚,几十年过去,还是困守在小县城。唉,别想三想四,安稳过日子吧。

济生堂掌柜何伯勤自嘲地摇摇头,驱散胡思乱想。这间药店只有他一个人照看,老板兼坐堂大夫,两个儿子都不愿意学医,在外面各自谋生。他年岁已高,干不了几年,药店和医术将失传。以前店里面有一个伶俐的小伙计,何伯勤视如己出,曾打算培养成接班人,不知他近况如何……

一名青年急匆匆步入药店,动作虽快而不失洒脱。他气宇轩昂,容貌俊秀,一望而知是上流人士。何伯勤下意识站起身迎接:“公子,请问有什么需要……”

说了半截他愣住,不敢相信地睁大眼。

“何伯伯!”来人扑上前,抓住何伯勤的衣袖,眼圈红了。

“当归,是你,你回来啦……”何伯勤惊喜交加,也用力抓紧当归的胳膊。

当归和楚楚从地下基地逃出来后,第二天进城找齐思退,扑了个空。由于刺杀事件,国王召集各大家族到京城商议对策,齐思退赶过去了。于是当归提出,前往西番州会合吴有虚,请老头子帮忙说情,让楚楚重返原道宗。

这是一厢情愿,原道宗作为名门大派,岂能朝令夕改,一会儿一个样。况且,楚楚跟随桑素纹两年多,见过一些万法宗弟子,如许红莲等。楚楚的九幽弟子身份隐瞒不了,若如实坦白,原道宗更不可能同意。

楚楚对此心知肚明,但终究抱有一丝侥幸,吴有虚老奸巨猾,就算不能帮自己重新成为峨嵋弟子,至少可提供其他帮助。现在她孤零零一人,前途渺茫。父亲楚安生的坏疽已痊愈,暂时没牵挂。回家非为良策,九幽神君失踪后,其手下肯定要四处寻找,楚楚不希望再与他们打交道,必须躲上一阵子。然而她没地方容身,也许吴有虚能给出好主意。

将要出发,当归又想起一件事。这趟出门,原计划顺便回桐梧县看望何掌柜一家,后来变故频生,未顾得上。眼下有工夫了,救出叶枫等人后,自己的冤屈基本上洗清,西番州之行不急于一时。

楚楚自然是举双手赞成,她对当归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十分感兴趣,早就想去看一看。

两人向东南方出发,飞行四百多里地,来到桐梧县。

最初的激动过后,何伯勤松开手,仔细打量当归。孩子的变化太大,身上脱去了质朴和乡野,变得成熟自信,温润中暗藏锋芒。他不再是普通人,是凛然不可冒犯的修道者。何伯勤心中不觉滋生了几分距离感。

又一个人轻巧地走进,是一位俏丽小姑娘,笑容甜甜地,眼神中透露出慧黠。

刚才抵达济生堂门口时,当归说声“到了,我们进去”,然后就迫不及待一个箭步冲进屋子。不知怎么,楚楚突然有一些害羞,站在门外迟疑了一忽儿,才跨过门槛。

何伯勤见到少女出尘的气质,心知是当归的同路人,忙陪笑招呼:“这位姑娘是原道宗的仙子吗?”

当归介绍道:“她叫楚楚……不是原道宗弟子,是我的朋友。”

他不方便详细讲楚楚的来历,只好含混其辞。何伯勤误解,以为是别有缘故,看向楚楚的目光中多出了意味深长。

楚楚的脸颊升起红晕,细声问候:“何伯伯,您好。”

何伯勤越发确信,满脸堆笑,请楚楚上座,奉茶招待。三人叙话,主要是何伯勤与何当归讲,楚楚听。不一会儿,门外有人探头探脑,当归和楚楚一路走来,吸引了众多注意。不少人猜到,何家上峨嵋山修道的那个孩子回来了,出于好奇过来打探。

三人颇不自在,加上何伯勤没心思继续做生意,索性打烊回家。当归抢着取过铺板,一条条安装好,这是他从前常干的活计,此时再度上手,不免感触丛生。

何家在城北,需穿过一条长街,两个路口。半路上,不断遇见熟人,桐梧城中一共才几百户人家,人人互相认识。有人上前问道:“何大夫,这位公子是——”

何伯勤挺起胸,自豪回答:“是当归,他修炼成仙术出师,从峨嵋山回来了。”

来人连声称善,偷偷觑当归两眼,不敢主动搭腔。

大部分人只是远远观望,当归和楚楚的气势把他们完全镇住了。

当归瞥见,街角有一个粗壮的青年,直勾勾盯着自己。那家伙再熟悉不过,绰号“徐大头”,是童年时的噩梦。徐大头比当归大五岁,最爱欺负弱小,城中所有孩子都挨过他的拳头。当归是孤儿,更首当其冲,三天两头被寻衅,揍得鼻青脸肿。

在徐大头的旁边,一个圆脸姑娘坐在竹椅上,怀里抱着婴儿,扯开衣襟喂奶。她表情木然地呆看过来。

当归冲徐大头点点头,微笑示意。徐大头转开视线。

很快到了何家的宅子,这是一处安静的院落,门前种着两棵梧桐树,天井里搭建有葡萄架、扁豆架,浓郁的翠绿色带来荫凉和清爽。

“老太婆,你看谁来啦。”何伯勤推开门,扯嗓子叫喊。

屋子里传来老迈的声音,“谁啊,是兰姑带小东子来了么”,门帘掀动,一名老妇人出现。她瞧见当归,手中的笸箩一下子松脱,黄豆滚得满地。

“孃孃!”

“当归!”

何氏抱住当归,痛哭失声。她一向是拿当归作亲生儿子看待。在当归心目中,何氏也与母亲无二。

好半天,何氏才止住哭泣,拉着当归进屋坐下。当归送上礼物,吴有虚炼制的补药,一套金饰,数样峨嵋山特产的珍贵药草。何伯勤有两个儿子,长子在乡下耕种祖传的土地,次子在庐州府做纸笔生意,两人比当归大十几二十岁,已结婚生子。当归给他们也带了礼物。

“我去叫长岭,晚上一起吃饭。”何伯勤说道。

当归阻止:“乡下太远,来不及了。明天我去拜见大哥。”

“刚才光顾着高兴,忘记告诉你,今年长岭在衙门里补了缺,干捕头,现在住城里。”

“那可是大好事,怎当上的?”当归有些吃惊。衙门捕头是肥差,权力不小,在县城算排得上号的职位,何家并不具备拿下的实力。

“前段时间县令的夫人生重病,被我抢救回来。之后老捕头退休,县令便让长岭顶了缺,”何伯勤略带得意地解释,然后又补充说,“你也起到不小的作用,县令几次问过你在峨嵋山学艺的事。”

“真要恭喜大哥了。乡下的地怎么办,谁种?”

“兰姑和孩子还住在乡下,地由她们照料,新添了两名长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