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归对热心的路人道谢,掉头寻找苗乌。

苗乌的形象鲜明夺目,随便找人一问,三个里面有两个留意过,笑着指出方向。“在东面,沿教堂的围墙跑了。”

当归和苏离走上教堂边的小路,从近处看得分明,围墙以形状不规则的红垩岩堆砌,严丝合缝,做工精良。尽管年头久远,墙面从上到下非常干净,应该是有人定期清洗。教堂高达几十米,低处的墙清理起来容易,高处则非常麻烦,能够费尽心思做维护,不仅靠金钱,更多源于信徒的虔诚。

拐过墙角,即瞧见苗乌的身影,在二十几米外。当归快步走上前,那里有一个人盘膝而坐,形貌古怪。

此人生着鹰钩鼻,目眶深陷,灰白色头发油腻乱糟糟,长相类似星罗人。年纪较难判定,其气质尽显沧桑,饱经岁月的摧残。他的身上只有腰间围着一块葛布,其他部位寸缕不着,**出干枯的皮肤,和一根根嶙峋瘦骨。

现在已是深秋天气,荒月城地处北域,降温早,大街上寒风阵阵,许多人穿起了皮袄。这人身体挺直,一点儿不怕冷。

他坐在墙根下,一动不动,仿佛无生命的石像。身前,摆着一只倒扣的碗,碗污渍斑斑,分不清质地。

看架势多半为乞丐,可乞丐要饭的碗是朝上的,倒扣算啥意思,难道是西域的特有风俗?

苗乌趴在两米外的地上,弓起腰,目光炯炯地观察目标,全神贯注。显然,它对怪人产生了浓厚兴趣。

基因扫描器判定这是个活人,可为什么不动呢,心跳和呼吸也比正常人慢好多。

怪人是真真正正的“不动”,非比寻常。

有人可能以为静坐很容易,其实不然,一些小动作难以控制,避免不了。人体是在动态中维持平衡,随时要做微小的调整保持稳定,调整系下意识自动完成,表面上觉察不出来。况且,胸腹会随呼吸起伏。

苗乌的扫描器十分敏锐,它惊讶发现,面前的家伙竟然真的丝毫不动弹。

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苗乌鬼鬼祟祟凑到那人的身边,抬起爪子,轻轻按了按脸颊。是活人,它确定了。然而对方无动于衷。苗乌又举起爪子,用力拍那人的后脑,还是没反应。

接着苗乌换了个姿势,用另一只爪子在怪人的眼前晃动。挨得非常近,爪子快要碰到眼睫毛,那家伙依然如冰封了一般。这简直不可思议,人眼是最敏感的器官,若有物体靠近,必本能地产生反应,非人力可控制。

有趣,太有趣了。

苗乌兴致勃勃,腾地跳起,骑在怪人的脖子上,准备进一步探查。当归一个纵跃赶到,拉住它的耳朵,拖了下来。

“对不住,老先生,我养的这只猫很顽皮,喜欢胡闹,请你别介意。”

当归以为怪人是乞丐,摸出一枚银币,放在倒扣的碗旁边,带苗乌退开。他一边走一边训斥蠢猫:“你老是不听话,下次休想再出来玩。”

在人多的地方苗乌不敢说话,急得连连晃脑袋,飞快眨眼睛。当归心中一动,回头望去,却见两个小孩子奔至怪人所在处,抢夺那枚银币,一人拣起就跑,另一人在后面追赶吵闹,要求平分。

当归不悦,倒不是心疼钱,而是生平最烦蛮横霸道的小孩子。他是孤儿,童年时常遭同龄人欺负,留下糟糕的记忆。如今虽然可一笑置之,但抢劫乞丐这样过分的行为,必须好好教育。

当归丢下苗乌,三两步追上孩子,喝道:“把钱还给乞丐,人家连饭都吃不上,仅靠一块破布御寒,你们好意思抢夺?”

攥着银币的孩子不服气,叫道:“那人不是乞丐!他不要钱。”

另一个孩子附和:“他坐在那里好几天了,早上来,晚上走,路过的人丢下不少钱,他离开的时候看也不看,一个铜板不拿直接走掉了。大家都说那是个疯子。”

当归始料未及,不禁再次把目光投向怪人。方才他见苗乌搞恶作剧,急忙赶过来,并未留意怪人的举止。现在仔细端详,感觉到异常,那般纹丝不动非常人能做到,必然经过修炼,造诣颇深。

便在此时,教堂的侧门打开,两名白袍教士走出来。一人身材高大,雪白的头发和胡子,手拄拐杖;另一个是二十岁出头的青年,斯秀气,跟随在老者的身后。

这两人是教堂大主祭安南和记官约亚。

安南在荒月城威望极高,教徒不用说,教外的人也以之德行高本事大,尊重有加。见到大主祭现身,路人纷纷驻足,让开道路,鞠躬行礼。

怪人动了。

不见腰肢和腿部动作,他直直地立起来,毫无借力;然后,一步步走向安南,步伐僵硬。

当归立刻看出,怪人跨出的每一步距离相等,速度均匀,很有些炉火纯青的意味。

安南见一个乞丐模样的人走过来,不以为意,平时在路上常有人拦住寻求祝福。他停步,露出微笑。怪人接近至三步外,低头弯腰,安南并不嫌弃肮脏,伸手摸他的头顶——这是光辉派的赐福仪式。

异变突发,一道银线自怪人的手中射出,直刺安南的心脏。

安南擅长“神恩术”,给人医治伤病,打斗则不在行。面对疾如闪电的近身攻击,他抵挡不住。但身为高级修士,精神力和反应力远超常人,安南百忙中向后仰倒,银线失去准头,从肩胛骨下刺入,未命中要害。

刺客抽回银线,那是一根精钢丝,可硬可软,之前藏在指缝中,灌注内力后锋锐无伦。

安南腑脏一阵刺痛,肌肉乏力,瘫倒下去。约亚是弱生,吓得脑子空白,呆若木鸡。

刺客扬手,欲再作进攻,却晚了一步。

当归发现怪人的异状后,有所警惕。第一次袭击太快,来不及阻止,随即他就发出五行神术“藤蔓术”,恰好赶在刺客第二次出招的同时。

一条翠绿色长满倒刺的荆条缠上刺客的身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圈圈增生延长,连带胳膊、腿圈绕起来。当归再一发力,藤蔓收紧,幻影的倒刺宛如实物,狠扎刺客的肌肤。

道术是很有趣的东西,内藏千变万化。同一个道术,在不同的人手上有不同的效果;同一个人在修炼的不同阶段,施展方法也不尽相同。

藤蔓术属于五行神术中的基础类,万法宗弟子人人会用。原理和功用简单,就是以木性能量模拟出一条藤蔓,干扰敌人的行动。

当归最初学会时,只能释放一根光溜溜的枝条,两三米长,与其说藤蔓倒不如说是“棍子”。其后功力渐增,变化日益精湛。此时堪称大成,虚拟的藤蔓惟妙惟肖,添上了倒刺,以及一片片叶子。叶子可四散爆射,当暗器作后续攻击。

本来藤蔓术为辅助法术,不能直接伤害敌人,当归自行发明创造,增加新变化。

能够脱离前人窠臼,创立自己独有的全新道术,是修道者登堂入室的首要标志。当归这藤蔓术算不上独创,仅为改良,但也很了不起了,毕竟他才是不足二十岁刚出道的少年。

许多道术的练法是公开的,记载于籍,在修道界广为流传。但要练成功、练得精深巧妙,全凭修道者的个人悟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