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墙上挂着一副意味莫名的画。

斗方上描绘了一棵芭蕉树,树下有一只大公鸡。

画技汪洋恣肆,像是拎着毛笔挂了墨汁,胡乱几下勾勒上去的。若非杨立仔细辨认,是看不出那一棵树状之物是芭蕉,树下那一只长得像狗的动物原来是一只鸡的。

只是这幅画的主旨是什么,其上也未有题词,让杨立看得云里雾里,端着茶杯啜饮了半晌之后,才恍然大悟。

脸色顿时有些不对。

如此画作放在偏厅合适么?

“这画……”杨立神色古怪地看着那副画,端着的一盏茶放在两张罗圈椅之间的案上,喃喃自语。

县令正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茶,听到杨立的喃喃自语,县令下意识地往对面墙上看去,入目便是那副‘鸡与芭蕉图’。

县令愣了愣,而后似突然想到了什么,手腕一抖,险些将茶水洒到衣袖上,连忙放下茶壶,神色尴尬道:“近日练笔之作,练笔之作。难登大雅之堂。”

“管家,将这幅画撤下去。”

看着管家进入偏厅,慌忙将那副不伦不类地画作撤了下去,杨立转过头来,嘴角含笑,向县令道:“县尊大人看来甚喜芭蕉,听您口音也不像是关东郡出身之人,莫非老家原是江左或是南越等地?”

“呵呵,倒叫杨家郎君猜中了。本官恰恰出身江左。”县令收拾尴尬的表情,微微颌首,笑道。

先前被杨立打乱阵脚,又被一副‘鸡与芭蕉图’完全坏了心境,县令在杨立跟前已端不起架子,如此一来,说话反倒轻松了许多。

内心也愈来愈不敢轻视杨立,笼罩在杨立身上的那一层大逆身份,此时反倒是不重要了。

他接着道:“本官请杨家郎君前来,实是有事相求。”

“愿闻其详。”杨立点头,心知正事要来了。

“前些时日,本官府中丢了一只猫,听闻杨家郎君捡到了那只猫,不如归还给本官如何?本官必有厚报……”

县令从怀中抽出一封,放在茶案上,慢慢推到了杨立手臂边。

杨立的目光只在那封上扫了一眼,便已经知道那是何物。

上写着‘编户齐民册’,这个东西,寻常百姓也都见过,算不得是什么特殊之物。

但它对杨立的意义却不一样。

‘编户齐民’是大昭施行的户籍制度,但凡大昭疆域之民,其身份必然存在于各县、州、郡【编户齐民册】之中。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身份不在编户齐民册之中,反倒便利许多,官府收税收不到他的头上,当然,也无须对他的死生负责。

它对于杨立的最大意义是,身份载入此册之后,便算是有了一个‘清白’的家世,其‘大逆’的身份便会多了一重掩盖,若杨立有心,更可利用此册报名参加科考,出仕入朝,甚至是出将入相!

只要杨立有那份能力,以及有能力永远掩盖自己的大逆身份。这一切都有可能。

编户齐民册对于杨立的意义不言而喻。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开始,杨立便已经决定一定要将之捏在手中!

县令看杨立眼神晃动,便知道其对于自己付出的这份报酬已经非常动心,悄声道:“只要本官在这张纸上写上杨家郎君的名字,盖上县衙大印,杨家郎君行走大昭,从此便有个清白的家世……”

“县尊大人之惠令在下很是意外,亦很吃惊。”

杨立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对这份报酬很满意。但他接着便话锋一转:“但是那只猫十分贵重,以这一份编户齐民册还不足以让在下将之交出来。”

青年眼睛紧紧盯着县令,将他脸孔上自听闻自己的话语后出现的所有表情尽收眼底。

震惊,恼怒,即将发作——

“那孩子在我手中。”县令即将拍案而起之时,杨立又吐出一句话来。

使县令内心怒火集聚到顶点而难以宣泄,只得以手指用力敲了敲桌子,咬牙切齿道:“杨家郎君还想要什么?”

他实际没有多少筹码,就连金银这等经常出现在‘交易’之中的硬通货,县令也没有多少。

“县尊大人,在下不妨明说。”

杨立直视县令的眼睛,轻轻道:“遑论县尊大人给了在下多少好处,那个孩子在下也不会还给县尊。”

啪!

县令终于按捺不住,拍案而起。

案上的两盏茶水都被震得**漾涟漪。

“竖子,竖子!不足与谋!不足与谋!”

他指着杨立大声呵斥,头上的发髻抖动着,牧一县之地的威严在杨立面前,却分毫也展现不出来。

那孩子于他极为重要,是他苦守这塘石县升迁无望之中,唯一一根能将他从塘石提上去的稻草。

若非有这根稻草,他何须殚精竭虑地治理这一方贫瘠之地,更两袖清风,分毫不敢压榨贪墨民脂民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