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6 窫窳

是时候离开了。

姬云飞做出决断。

他小心地伸手探往云舞阳的枕下，那里放着鸣玉的法宝幻冰刺。云舞阳焚化尸体后，顺手收起幻冰刺插在腰间，后来因伤卧倒不起，为方便又压在枕头下。枕头是姬云飞采集山间的白茅草制作。

云舞阳酣睡深沉，姬云飞顺利抽出幻冰刺，没惊动人。

这是一对三十厘米长的短刺，形状比匕首更尖锐，以扶桑岛特产冰绡石为原料炼制，晶莹剔透，恍若真正的寒冰一样。外鞘是南海紫苏竹，质地深红色，分布着黑色的细纹。

姬云飞要把母亲的遗物带在身边，不留给云舞阳。

他手握幻冰刺，悄悄地走向广场另一头，上了小路，下坡一段距离后，身形隐没。

在刻着“道”字的大石头下，云舞阳睁开眼，凝视儿子消失的方向。

姬云飞越走越快，直至施展起轻功，向山下急奔。

接下来要做的首要之事是为母亲报仇，寻找女娲教，揭开罪魁祸首——那个所谓教主的真面目。但具体当如何着手，全无头绪。

姬云飞心中纷乱，盲目地一阵乱跑。他生怕云舞阳发觉后追上来，因此不敢明目张胆地飞行，也不敢到附近的城镇落脚，寻思着先远离太华山再说。

不知不觉穿过几道山谷，进入一片森林中。

一棵棵高大的树木耸立着，枝叶繁茂，遮蔽住天空。四周光线黯淡，像天黑前的傍晚。地上覆盖着落叶和枯草，泥土松软潮湿，青苔和树脂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既新鲜又带有生腥味。各个阴暗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或为毒虫爬行，或为鸟兽走动。

太华山属于中条山系，在群山之间，生长着一大片原始森林，人迹罕至。堪舆学籍把整片森林区域统称为“苍梧之渊”，一则因为森林的树木七成以上为苍梧木，二则，有一条三百多里长的大峡谷，将森林一分为二。

这条峡谷与大多数峡谷不一样。常见的峡谷，本身是平地，两侧有山峰夹峙；“苍梧之渊”则是大地裂开，地面下陷形成了谷底，两侧的高岸实际上为平地。与其说峡谷，不如叫“裂谷”更合适。

峡谷的深度普遍在七十米以上，最深处达五百多米，谷底和侧壁上遍布洞穴，曾经是天烈大帝魔军盘踞的大本营。葛抱朴在这里大败魔偶军团，是一次非常著名的战役。那些机械怪物有数千只之多，外形如巨大的恶虎，异常凶猛。战斗结束后，人们犹有余悸，给峡谷起了别称，叫“猛虎大峡谷”。

姬云飞渐入森林的深处，植物更加密集，地面上藤蔓纠葛灌木丛生，几无道路可行，空中缭绕着若有若无的白色雾气。

恍惚间，一个极细微的声音叫道：“姬云飞。”

姬云飞一愣，以为是幻觉。他四下望一望，没发现异常，便不当一回事继续往前行。

过了几分钟，那声音再度出现：“姬云飞……”

这一回姬云飞敢保证没听错，语声颇清晰，音调尖细，像幼儿，又像女子憋嗓子说话。

“什么人，给老子滚出来，休装神弄鬼！”姬云飞停下脚步，厉声喝道。

四周静悄悄，没有回应。

难道有敌人在暗中窥伺？女娲教的人？

姬云飞想了想，随即否定。自己跑到森林中纯属偶然，不可能有人在此提前埋伏。若说从太华山道场跟踪而至，更不可能，即便他发觉不了，身为顶尖高手的云舞阳断不会任凭敌人在身侧。

仅剩的解释是偶遇，对方恰巧相识。但这也很牵强，如果是朋友，不应在隐藏危险的陌生地方开无聊玩笑；如果是敌人，为何要打草惊蛇？

突然，一个念头跳了出来，不会是传说中的窫窳吧？

窫窳，犬身龙首，啼声似婴儿，在中州大陆的凶兽中排名第二。据说，它能猜出任何人的真实姓名，常出其不意地呼唤，被叫者一旦答应，就立即死亡。

这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父母常用来吓唬不听话的孩子：“再闹腾，窫窳来叫你了！”

可是，真正亲眼见过窫窳的人少之又少，即便修道者，也大都限于耳闻。并且，修道者们对此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严肃正统的博物学籍，将窫窳斥之为鬼怪一类的子虚乌有，认为世上不存在这种生物。

一些稗记杂闻，作者往往吹牛虚夸，绘声绘色地描述遭遇窫窳的情形：怪兽杀害无辜的村民，自己凑巧路过，义愤填膺挺身而出，与之大战三百回合，斩于剑下。有时候受害者换成娇滴滴美女，作者仗义相助后，拒绝美女的以身相许，慷慨而别。

有识者自然对这些鬼话置之一笑，然而，有两位大人物关于窫窳的记述让人心生疑惑。

葛抱朴著写的《动物志》中，窫窳的条目单独列出：“此兽余未尝见识，以理推断，其怀啸音杀人之特技，修道者无可抵御。当远避之，勿存侥幸。切记，切记！”

青松真人这家伙很有趣，原创的著作比较少，专爱点评葛抱朴的作品，加以详解。不得不承认，许多葛抱朴的章经他一解释，微言大义被发掘出来，增添了读者的收获。“葛抱朴著、青松评”的版本在修道界非常热销，是许多门派的教学参考。

在《动物志》的窫窳条目旁，青松批注了两个字：“然也。”

这就耐人寻味，“以理推断”，以什么理？葛抱朴做学问极踏实，凡论述皆经过周密的调查和考证，唯独在窫窳之事上，没亲眼目睹而来一句笼统的以理推断，大违其一贯风格。青松的“然也”同样含混不清，他是仅仅认同葛抱朴的推断，还是亲身经历过？

姬云飞偏重理性，对窫窳的传说不怎么相信，但身处幽暗的森林中，四周隐藏着无数未知的危险，难免紧张不安。

他拔出宝剑，放慢了脚步，一点点向前方搜索着前进。说来奇怪，方才的两声呼唤飘忽空灵，竟判断不出来自何方。